云梦泽,如诗如梦,朗朗夜空,皎洁月光洒下,照在每一株绽放的琪花瑶草。这个夜晚静得出奇,四周一切生灵都陷入沉睡,举世难寻的仙境中只有一袭倩影,孤身一人,心中不免寂寥,更因一路走来的同伴不知下落,分外忧虑。
雨蝶漫步在湖边,一步一履,摇曳生姿。
此地大小湖泊数百有余,但眼下,她似乎走到了最宽广、最玄妙的一处。无数浅滩像一座座岛屿,踏着铺在湖面的石路,看脚下潺潺流水,碧波荡漾,探出的芦苇生起涟漪。
星辰月影下,一株擎天撼海的巨木立在远方,而树荫遮掩着隐约可见的两具身影。之前看到所有鱼虫鸟兽皆已入眠,如此一幕有些怪异,雨蝶期待那两人正是他们,但也谨慎地缓步前行。
当悄然走近树下这片最温柔、最静美的湖泊,迎来的却是失望,湖边并非云遥等人,伫立在岸的只是两副陌生面孔和身影。
一位披着斗篷,头戴金色面罩之人,面罩刻画了一张飘飘欲仙、享尽极乐的脸。而一旁身着土黄素衣的女子,目空一切,有着超然于世的气宇和神韵。
金面人微微俯身略作谦卑,却又以几分狂傲的语气说道:“蚩尤大人承诺,只要您作壁上观,静看人族覆灭,将来我们定会答应您的一切要求。”
女子淡然道:“吾之所求,你们永远也给不了。”
“当真?您倒是说来听听,什么是巫族无法得到?”
“转告蚩尤大人,不必再煞费苦心。”
“你……”
女子微怒:“小小一介来使,在吾属地胡作非为,巫族当真会将吾置于眼中?谁知这些承诺是真是假。”
金面人一怔,随后大笑道:“原来是因这件事,我自非寻常部众,生性如此,连蚩尤大人也礼让我三分,还请您同样勿怪。”
“那么,阁下究竟是谁?在吾面前,竟没有一丝惧意。”
“您应当听闻,远古百神之中有两位神农后裔,蚩尤血亲。”
“是你?怪不得随手一招,便令我云梦泽方圆百里的生命皆陷入沉睡。”
“安心,他们很快便会醒来,我只是怕被看见,才令其暂时入眠。巫族中,蚩尤大人与八部首领早已为世间所知,但他们万不会想到,还有两位与之比肩的神,一旦巫族遭逢变数,双子神是决定胜败最后的转机。”
“所以你才行踪如此诡秘。”
“不错,即使族中,也只有几位大人和最顶尖的将领,才知尊王存在。我话已说到这一步,此番诚意应足够打动您了?”
女子冷笑道:“诚意十足,可惜吾已说过,吾之所求,你们永远也无法带来。”
“你!你敢耍我!”
“那又怎样,吾会告知姬轩辕提防你们二位,以免错判巫族战力,被暗中偷袭。”
“混账!”
两股神力对峙,顷刻间烈风呼啸,倒是令躲在一旁的雨蝶难以支撑,面对那远远凌驾于她的力量,唯倾其所有运气调息。可换来的代价,却是她难逃二人法眼,被发觉存在。
金面人道:“不可能,云梦泽方圆百里皆已沉睡,难道是之后闯入?”
说罢,卷起一阵狂风,将雨蝶推向他高举的掌心,就在这危难之时,素衣女子却突然出现,拦在身前将雨蝶救下。
“吾不会让你伤害云梦泽任何生命,这是吾与他共同的记忆。”
“可恶!”金面人再欲发难,却似嗅到一点气息,“他来了,我敌不过你们联手,这个仇我记下了。”
而后身影便缓缓消散,雨蝶四面张望,目光随着那飘动的幽火,女子道:“莫追,他的境界远在你之上,勿孤身犯险。”
“他是何人?”
“蚩尤派来的说客,想劝吾不再护佑人族。”
“护佑人族?”
“不久前,蚩尤请风伯、雨师淹没中原,是吾出手阻拦,才化此一劫。”
雨蝶缓缓转身,相隔咫尺,女子明晰地望见她,忽而呆滞:“你、你亦是人族?”
雨蝶微微点头:“是,多谢前辈相救。”
“天呐,人族竟有如此美的女子,这容貌、身姿,不正是世间所追寻?”
雨蝶面颊泛起红晕,微笑道:“其实您也不遑多让。”
“不,这只是吾幻化后的模样,吾原本面容,定会惊吓你。”
“前辈,我来自许多年后,在那个时代人族不止千万,因此也有许多与我容貌相当的人。”
“多年后?勿说这戏言,你唤作何名?”
“祝雨蝶。”
“雨蝶,从今日起,你便寸步不离地留在吾身旁,吾将以你为本,令自己彻底修为你的模样。”
“前辈,我有要事在身,恕难从命,何况我怎能活到那一刻?”
“即使魂魄终会渐渐散去,吾也能以不死壤令你身躯不腐。等等,你若彻底不在了,吾便附身于你这副躯体,成为天地间最美的女子。”
“何来最美一说,总会有人取代,就像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几时是休?”
“吾对你已足够满意,若再有更美的人出现,杀之便是。”
雨蝶额前渗出香汗,她才明白比之金面人,身旁这一位同样非善念之辈。
“雨蝶,能附身于你,定是这世间女子最大的荣耀。”
“娘娘!娘娘!”一只杜鹃鸟忽地飞来,却昏昏沉沉撞上枝头摔落。
女子道:“方才睡醒,看清些路,此树若有损,定饶不了你。”
“是,奇怪,我之前为何突然晕倒。咦,这位姐姐是谁?”
“无关之事少问,有话快说。”
“娘娘,轩辕大人来了。”
“吾早已察觉气息,怎会不知,何须你来禀报?”
女子似是想起什么,对雨蝶说道:“你去树后避一避,吾不愿姬轩辕看见你的模样。”
杜鹃道:“娘娘,您是怕她的美貌胜过您,会令轩辕大人倾心?”
“多嘴,到湖底反思去!”女子一挥衣袖,将杜鹃鸟打落湖中。
雨蝶躲到巨木另一面,后背贴树干,却见许多枝叶飞来牢牢困住她,她知道,此人不会轻易放她离去。
树后传来喧闹的话语,似乎已有许多人汇聚于此,众人前前后后纷乱不一地高喊:“多谢女魃娘娘!”
“女魃!”雨蝶不由得身躯一颤。
“吾说过喜好清净,厌恶纷繁。”
人群中一个虽听来年轻却最为仁慈、庄重的声音止住了一切,向她恭敬说道:“神上勿怪,是我带所有族民前来,怕只我一个,难以言尽人族对您的感佩。”
“人族感佩之情,吾已明了。”
“我这便带所有人离开。”
“姬轩辕,你且留下。”
雨蝶看不到发生何事,只依稀听闻这里渐渐沉静,二人的话语也愈发清晰。她举头望去,随着金面人离开,所有沉睡的生命都开始醒来,满天流萤飞舞,游鱼跃出水面,蜂蝶成群,百花绽放,那场梦境让它们歇息足够,此刻生机盎然,让夜幕下的云梦泽如幻一般。
雨蝶紧闭双眼,默默聆听着。
“神上,方才见此地万物皆十分昏沉,可曾发生何事?”
“正要对你说起,姬轩辕,你很关怀此地?”
“当然,这是我们苦心为您挑选的居所。”
“这里很美,但吾心中依旧寂寥如斯。”
“这么多花鸟鱼虫、仙灵奇兽,也无法为您解忧?”
“它们于吾眼中,皆为蝼蚁,神力、地位相距甚远。”
“其实,我以为众生皆平等,并无尊卑。”
“或许如你所说,但吾心中,确乎从未有波澜,越见它们成群结伴,心中越苦涩。”
“神上,您从前并未如此,似乎有些心事。”
“吾奉三皇之命助你们人族平定水患,本以三年为限,而今已过去十载,起初是因他们忙碌并未想起,但后来几次上禀的机会,吾却自己丢掉。”
“能看出您对大地十分眷恋。”
“真正令吾眷恋的并非此地风景,如今,亦不得不离开。”
“您要走了?”姬轩辕语气大惊。
“风伯、雨师擅助蚩尤为祸,惊扰伏羲大人,此役也令他想起吾尚居云梦泽,他命吾尽快回天,勿插手你们与巫族将会到来的战争。”
“唉,这一天总会到来,我向您承诺,有朝一日人族安定遍布九州,会处处为您立下石碑、庙宇。”
“姬轩辕,你为何从不明白,吾之所以今日仍未离去,皆因无法将你放下。”
“在下愧不敢当。”
“吾愿为你长留人间,将你的族民也视作自己的子孙。”
雨蝶听到此处,眼中飘过鄙夷而不失大家闺秀温婉的目光,心想方才还扬言杀掉所有美貌之人,眼下只一番虚言罢了。
“承蒙厚爱,只是我一介凡人不过百年寿数而已。”
“吾能令你活得更长久。”
“此非所愿,人神相隔实难跨越,出身人族,只可与人族相守,岂敢高攀。不瞒于您,我很快将娶一位西陵女子为妻,本以为这样的小事在您面前无足挂齿。”
“你!你要成婚?她是何人,有怎样的能耐?”
“不过是寻常女子,但我们有共同的心愿,望九州人族代代相传,奋飞不止。”
“多年来吾为这片大地所做的一切,都比不过你与她一袭空谈?”
“您所赐恩德,永世不敢相忘,但二者岂可相较,您于我而言是敬畏的神明。”
“吾所求非你敬畏之心。”
“除此之外,恕难从命。”
“你......”
“时日不早了,我先行告退,往后再来拜望您。”
众人来到一片诡秘的森林,此地幽光更甚,但将成告诉他们,云梦泽最中心的位置已在前方不远。
林间一处旷野像是砌起一座巨大的石碓,被野草藤蔓所遮蔽,原本并无异样,但当擦肩而过,云遥察觉到一丝十分微弱的气息。
“这是何物?似乎有些诡异。”
众人停下脚步,亦觉如此,力牧扑上前拨开藤蔓,见它并非岩石,但呈现在眼前的却是怪异不可名状之物,只有一副黯黑的躯壳,其间则空空如也。
将成敲打了几下,对他们说道:“这像是虫蜕化之后留下的蛹。”
“不可能,哪里有这么大的虫,简直像座山一样。”洛轻雪道。
“是你自己见识短浅罢了。”
力牧道:“依这里藤草丛生来看,这具蛹留下已很多年了,但依旧残留着不可忽视的气息,我们千万要谨慎。”
将成道:“没什么好怕的,随我走,很快就到了。”
美景如画,更衬出心中悲苦,女魃伫立湖岸,独自神伤。雨蝶趁其不备挣脱了束缚,但并未想过逃走,而是勇敢地来到身旁。
“您就是夜妄部首领,旱神女魃?”
“夜妄?吾喜欢这个名字,如此良夜,万物众生皆乐,唯吾心愿难成,徒一片妄想。”
雨蝶道:“前辈请听我一言,人族诞生不久,心智尚未全开,在他们的认知中,成婚更多是为繁衍血脉,故而自然以为,人只能与人一起,即使黄帝也难放下此念。恐怕还需再等上千年,才会有跨越世俗的姻缘。”
“可惜您能等,他的寿数却等不到彼时。”就在话语间,金面人再度现身,顿时,云梦泽周遭一切生命又陷入昏睡中,除了雨蝶,她明白自己听到很重要的秘密,得知其身份,下场绝不会是短暂休眠一阵而已。
“你没有离开?”雨蝶问道。
“我想看看,究竟巫族无法带给她的是什么,而今算是明白了。”金面人道。
女魃道:“是你在从中作祟?”
金面人笑道:“您太高估我了,姬轩辕何许人也,我这点小伎俩怎能操纵他?我想方才所有皆是他的肺腑之言,怎样,您还要为人族与我们作对?听我一言,别再插手了,我们会为您报此一仇。”
“不,”女魃微微摇头,“吾不会袖手旁观。”
“你!你可真是执迷不悟!”
“吾是说,愿助你们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