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旁阙楼二楼卧房的床头时,连琋醒了过来。
“主子醒了?”
小尤子心情很好的走到窗下,将半掩的窗户全部打开,又将悬挂的帷幔往两侧勾起,笑着道:“今儿天气不错,神医说您可以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走出去,不一会又领进来几个宫女太监,各自端着水盆、衣裳、早膳等物。
连琋已经坐起,自个掀被下床,视线落在自己裸露的手背上时,嘴角不禁莞尔。
皮肤上坑坑洼洼的疤痕少了很多,按照佳旭的说法,一个月之后,保证能把他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将一个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连琋交到君悦的手上。
“我想沐浴。”
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洗澡了,不修边幅,浑身邋遢,散发着一股迷人的臭豆腐味,也难得当时君悦没有捂着鼻子跟他说话。
这要是在以前,他宁愿去死。
然而在当年恒阳被屠之后,他整整有半个月不出门,不洗澡,也不修边幅。等再出来的时候,别人只以为看到了个野人。
人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只是缺少一件激发你极限的事情而已。
小尤子摆弄着早膳,笑道:“刚才神医还跟奴才说呢,等您吃好了之后,就去浴室好好沐浴一番。”
连琋看向桌上,依旧是清清淡淡,容易消化的食物。他忽而记起,君悦还欠他一份蛋羹呢!
那天他说想吃蛋羹,她答应了。谁知道后面他就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再醒来时她就已经离开了。
看来,短时间内,是吃不到了。
“他人呢?”连琋走向桌边。
小尤子指着楼后面道:“正在下面捣鼓草药呢!哦,忘了跟您说,您洗的是药浴。”
连琋清隽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还是药啊!
空气中虽然已经没了那乌烟的酒啊醋啊艾草啊的味道,但是这浓浓的药味却还是铺天盖地。
小尤子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神医说等您全好了,咱得先换个地方住,他要把这楼里里外外清洗一遍,最起码半年内不能住人。”
他咧着大白牙嘻嘻揶揄:“爷,您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广元殿去住了。”
他要回广元殿住,还需要理由吗?
“你下去吧!”连琋淡淡吩咐。
“嗳,那奴才先去准备您沐浴的东西。”说完,屁颠屁颠的下楼去了,地板上传来蹬蹬蹬欢快的脚步声。
似乎这天下间没有什么,比主子好好的更让他高兴了。
连琋正准备坐下享用早膳时,敞开的窗户外,一只白鸽扑扇扑扇着翅膀落在了边缘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喉咙里传出“咕咕”的声音。
他走过去,一手抓住了白鸽整个身体,微微将它倾斜,露出它腹部下的两只红色的细爪子来。另一边手轻巧的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一个手指粗的小竹桶。
“主子,主子...”
小尤子走上二楼,进入卧室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满是疤痕的脸上看不出红白,一双桃花琉璃目也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
跟随主子多年,他自是十分了解主子的一举一动。即便他永远保持着一副淡淡的姿态,他也能从这淡淡的表面中发现端倪。
这种死水一般的眼神,如万念俱灰一般,他只在主子的身上见过一次。
便是当年,齐国被灭,恒阳被屠之时。
“主子,怎么了?”
“咕咕”的声音自窗前传来,小尤子看去,猜是主子收到了什么消息。
而这个消息,绝非好消息。
“非白呢?”
小尤子听到主子的声音。
这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刀,你看不见,触摸不到,感觉不到。然而当你接近它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一股森森的寒气。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刀已经切入你的腹中。
小尤子咽了口口水,完全没有了适才轻轻松松、欢欢快快的姿态,立即小心翼翼紧绷起全身的神经。
“出宫去了。”他恭恭敬敬的回答。
“把他找来,立刻,马上。”
“是。”小尤子应下。“主子是先用膳,还是现在就去沐浴?”
连琋微微侧头,一双犹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立即掀起了千层浪,滚滚汹涌向站着的奴才奔腾而去。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寒刀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尤子不敢再说也不敢再问,脑袋低低垂着,下巴都快贴到锁骨上了,诺诺的后退,一溜烟跑得没影。
连琋再坐了一会,努力的让自己平复下杂乱纷扰的心绪,却是怎么也平不下来。
“君悦,你他妈的怎么敢?”
他忍不住的骂了个娘,全身的神经都在颤抖。
他几十年良好的修养,却在碰到这个臭婆娘之后,化为虚无。
巳时,非白单人一骑,直奔邕城。
与此同时,公孙府也出动了一批人马,直出南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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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知秋,凛冬将至。
随着石忠一声尖细的“退朝”,百官再次俯首跪拜,恭送皇帝。吴帝便是在这样的恭送中,离开龙椅。
走出朝殿时,恰一阵秋风刮过,扬起了他厚重的龙袍一角,冕旒上的白玉串珠恍了恍。
石忠从伺候的宫女手上接过披风抖开,搭在了吴帝的肩上,再绕到他身前,系上带子。一丝不苟,不敢言语。
“去来恩殿。”吴帝沉声道。
石忠提醒道:“陛下,您让人去寿庆宫传过话,早膳要同皇后娘娘一起用的。”
“先去来恩殿。”吴帝不为所动,率先走向门外。
石忠不敢多言,赶紧吩咐了小宫女去寿庆宫传话,说陛下会先去来恩殿,晚一点到寿庆宫。而后伺候着皇帝上了步辇,高喊:“起驾来恩殿。”
来恩殿是后宫所有建筑中,最新的一座殿宇。因三年前曾失火,毁去了大半,故而重修,三月前刚刚完成。
步辇在来恩殿前停下,厚重的宫门向两边开启。仪仗一律候在外面,皇帝只带了心腹太监石忠进入。
殿前有带刀把守的禁军,虎虎生威,面目凛然。
一进去,便是铺天盖地的浓浓药味。
殿内有身着太医院官服的太医,以及伺候的宫女太监,皆在忙碌。有捣药的,有熬药的,有讨论药方的,有端水盆的...不可开交。
见皇帝到来,呼啦一众跪下,参见陛下。
吴帝手一抬,“起来吧!”
然后径自走进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