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不过一日,上来却变了人间。
顾清恪有的时候是真的怀疑自己和沈离山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被水淹过,等到醒来的时候沈离山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
“尔乃何人?”
杀气四溢戒备满满,沈离山像是一个走过生死边缘的将军,对人没有丝毫的信任。
“师尊?”顾清恪努力向他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
沈离山一脸冷漠:“听起来我和你的师尊长得很像。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你们之间并没有师徒关系。”
顾清恪背在身后的手捏紧,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算是吧。那阁下现在是什么身份?”
沈离山骄傲地说:“既然你是世外之人,说与你听也无妨。在下是长广王麾下,漠北战事告急,我驰援途中遇伏。”
之前是帝王,现在是将军,师尊的心里真的有一个戏台子吗?
顾清恪想起在崤山沈离山穿着戏台上王孙的装扮走到师伯们面前的样子,果然人的性格还是不会变的。
“什么人这么卑鄙?”顾清恪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也许师尊只是在一场梦魇之中不曾醒来。
沈离山说到激动地地方,将敌人如何卑劣狡诈朝中如何有人使绊子,不忿之情溢于言表。
顾清恪一边看着一边在内心思量,也许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师尊还是个非常年轻的人,对人有戒心但是不够,年轻人冲冠易怒随心随情,还需要很多磨练。
只是这么一个喋喋不休的话痨是如何变得那般高冷的?
“兄弟,你说是不是十分不厚道?”沈离山一拍大腿转过脸来问顾清恪。
“当然,都是他们不对。”顾清恪爱看沈离山突然年轻有些愚蠢的面庞,自己闭关修炼的这些年突然就变得有些意义。能读懂沈离山脸上的天真。
“你说怎么突然就到了冬天了?我记得我被暗箭射中落马的时候还是夏天。那黄沙滚烫,马蹄都烫手。”沈离山不可思议地看着洞外的飘雪。
外面深林莽莽唯余黑白,飘雪无声炊烟有痕。
大漠山林的转变,时间忽然不见了的感觉让沈离山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坐在火塘边的顾清恪看着跳动的火焰后头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因为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梦?”沈离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不像啊。”
顾清恪拿着烧火的棍子故弄玄虚:“这是一个特别真实的梦。有可能你会在这里过完这一生。”
“我不信。有谁做梦的时候会梦到一个人告诉你这是个梦?”沈离山觉得眼前的人不仅长得十分顺眼说话也很有意思。反正现在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事,权当消遣也不错。
“我。”顾清恪递过去烤好的鱼,和他一起看着外面的雪景。
“你有没有一瞬间会觉得这个世界都是不真实的,不仅仅是梦?”沈离山一点都不嫌弃烤焦的鱼,因为吃过了太多的苦,这点不算什么。
顾清恪拿着手里的鱼只顾着看他,看一个新鲜的他:“有很多时候都不真实。真的世界比梦更不靠谱。”
烤得有点过于难吃,沈离山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抹嘴,嘴角留着一缕炭黑。
“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消极?”
顾清恪伸手要给他去擦嘴角的痕迹,被躲了过去。他从袖中掏出一把镜子让他看看自己的脸。
“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怎么就想要装长辈来教训人?”
沈离山笑了:“你小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要是真的有你这个人,我们俩必能成为好朋友。”
顾清恪听得心潮澎湃,面上却只敢露出几分淡然,怕太多的热情会吓到他。
看着镜中的自己,沈离山显得有些沉默:“啧。”
面对面站着顾清恪看的见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怎么了?”
“你说我从小到大做了这么多梦,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么老的样子。还真有点做梦的感觉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我这个脸感觉就像是经过了沧海桑田只有悲愁没有喜事似的,板板正正没什么烟火气。”
“是说变老了吗?”顾清恪把镜子拿回来。他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沈离山,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沈离山没有注意到这些,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说:“这倒不是。现在皮肤细嫩得就跟个长时间不见天日的娘们儿似的,脸上没有一道伤痕也没有风霜的痕迹。但是心倒看着没有一丝活气。”
“心?”顾清恪第一次听说沈离山的心已经枯槁,而他分明还有那么多精神去安慰去帮助去照顾许多人。
“如果看面相这就是我,如果只看心,我可能要比他年轻一千岁。真是个奇怪的梦。”沈离山说着回到火塘边坐下。
顾清恪不由自主地跟随。
柴火哔哔剥剥的声音让人觉得安心,跳跃的火焰有安静的苦味。
这味道从舌根一直窜到鼻腔,冲到天灵盖,让人几欲流泪。
顾清恪觉得这一刻突然很熟悉,熟悉到他觉得自己原本就该记住,但却偏偏忘记了什么。
他和沈离山相对坐着,忘记什么事情的不是沈离山,而是顾清恪自己。
“我累了,先睡了。”说完沈离山也不等他的回答,双臂抱在身前靠在石壁上双眼一闭就睡着了。
他入睡的速度极快,就像真的风里雨里走过,安然睡在千军万马的阵前是常事。
顾清恪的心一顿,空,空得心慌。
他掏袖中的小鱼端详,还是那般模样。做梦的不是自己,忘记事情的也不是自己。
寒时夜长,顾清恪瞻前顾后怕左怕右,甚至怕自己端详沈离山的目光让他感受到重量。
他也眯上眼睛,靠在墙上一遍一遍描画自己曾经见过的沈离山,好像这样就会更加了解他,更进一步。
比岳栖鸣更多一步,比那个什么秦川更多一步。
雪后的天色冷清,许是雪色映照的缘故,天亮得早。
远远的鸡叫声好像被冻住了,啪嗒掉在山坳里。
“终于找到你们了。”璞月华的身上满是霜雪,眉毛眼睫上都是冰。
毕月跟着进来抖抖身上的寒气,不由分说坐到了沈离山的身边。
“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顾清恪诧异地问道。
“该我们问你,你怎么突然就跑了。”毕月不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