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山醒来的时候朦胧之间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一个人躺在星空下的烂泥里,被什么东西拖着一点一点地挪动。
他耳边听到一两声压抑着的抽泣声,紧张的心又放了下来。
“对不起啊,又逞强了。”
顾清恪骂道:“之前不是很帅气的吗?现在怎么这副样子?”
沈离山也不甘示弱,好像这时候不表示一点硬气的样子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英雄:“那你呢?现在是抱不起我还是背不起我,一点一点拖是什么道理?变弱了?”
顾清恪俯身盯着身受重伤而不自知的男人,眉宇之间尽是怨怼:“你说你不好好待我们就算了,你连你自己也不怎么会待。你举手看看,你现在还能举得起来吗?你动动腿,你看我踹你一脚你还能踹我一脚吗?你全身上下除了那张嘴,也没有哪里能动了吧。”
沈离山依言稍稍动了一下,确实很痛,但也没有那么严重。
“给你吃了八倍止痛散,要不然你的叫声能把湖里的鱼都叫起来。”顾清恪很难去描述沈离山身上的骨头寸寸断裂,内脏却基本完好,灵脉被什么东西护住了,只是孱弱非常,根本就想象不出他和乌蒙对战时事是这样的状况。
顾清恪安顿好阿喵之后就出来找沈离山。
天色将明,现场一片狼藉,血渍污水流了满地,染红一大片。老树死了倒了,烧毁的枝干就那么突兀地支棱着,吃腐食的什么怪鸟扯着嗓子凄厉地叫喊着警告他离远点。
地上有一根断指,顾清恪颤抖着捡起来。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看见沈离山,令人心慌的是也是没有看见沈离山。
站在山顶向南望去,底下镇子上的火才刚刚开始烧。从街头开始迅速蔓延到街尾。
有人四散逃窜,有人命丧刀下,凄苦喊叫之声如在耳畔。只那湖面上的楼船晃悠悠地开走了,往更南的方向。
顾清恪就明白了,沈离山赢了。
若是沈离山输了,他们便会向北漫山遍野大张旗鼓地搜寻。只有乌蒙输了,输得很惨,他们才不敢北上,只拿无辜的凡人来出气。
他立刻转身就踩上一朵云顺着被压弯的草茎一点一点地找寻。
跌跌撞撞的脚步和不时撞断的树枝都在说明沈离山离开的时候状况已经很不好,也许不知道昏死在哪一片水洼面朝下就淹死了。或者受伤太重无力反抗,被什么别的小兽给咬死了。又或者像他之前一样掉进湖里运气不好被吞进了鱼腹。
更恐怖的是,万一被歹人捡到带回去准备拿去领赏克怎么办?又或者人家看他长得好看……
脑海中一瞬间涌进十万八千种荒诞的想法,忧心忡忡手忙脚乱。
心魔嘲笑的声音更大了:“不是说自己对沈离山没有丝毫情谊,进来救他只是为了全了师徒一场?冠冕堂皇,做贼心虚。”
顾清恪没有功夫去理他,找不到沈离山的慌乱和失去他的恐惧就像是魔咒一样让他难以镇静下来。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他醒来的时候装出这一切的淡然。
“你好像又救了我。”沈离山呢喃着,又睡了过去。
顾清恪低头给他又喂进去一颗药,想着为什么要说又呢?
他拖着木板上的沈离山慢慢在草地上滑行,生怕一点颠簸就又把他痛醒了。
“喂,你要不要帮忙?”赶着牛的乡里人看见他手脚并用在烂泥里爬行,手掌脚掌都是血渍,心生不忍。
顾清恪天生不爱笑,但是他会装。他知道自己笑得可爱亲切,让人看上去淳朴善良。
他装得可怜兮兮说自己和哥哥是初阶修士,路过集贤镇的时候受了伤,同门皆已四散,找不到人。
“这是我们身上最后一点银两,还请你把我们送到最近的村子上。”
赶牛车的人不知道什么门派修士,但是听说了最近集贤镇上的事情,对那些仙门世家破口大骂。他帮着顾清恪把沈离山用牛车拉到了一处草屋,帮着联系好了东家安顿好吃食才甩着鞭子离开。
房东是个眼瞎的婆婆,赶车的人告诉她家里暂时住两个人已经跟里长说过了。老婆婆似懂非懂,从早到晚都坐在门口绣花。
沈离山醒来的时候顾清恪坐在他身边正准备喂他喝一点米汤。
“你做饭了?”
顾清恪眉毛上脸颊上都是炉边灰,竟然比他幼时更不熟练。
“别笑了。这婆婆家的灶台年久失修,烟倒灌得满屋都是。不得已我修理了一下烟囱。”顾清恪在西山之巅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玩意儿做过饭了,更别说修理东西,自然做得十分不顺手。
沈离山看他认真解释掩盖窘迫也不笑他了,低头喝米汤,听他讲遇到好心的人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你明明身上有宋钟源给你的三百两银子,为什么只给了赶牛车的三两?”
顾清恪给他擦了一下嘴边的水渍,说道:“我的好仙尊,你是一点都不懂人性。”
沈离山哼了一声不信,纵横沙场十几年还不如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人性?
顾清恪说道:“赶牛车的人主动拉我们确实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善良是最经不起考验的。我们两个看上去都很孱弱,尤其是你,根本动都动不了。如果我们拿的出三百两的巨款感谢他的搭载之恩,他就要考虑一下我们是不是比拿到手的钱更值钱了。”
“你是说去告发我们?”沈离山思考了一下。
“不是告发,他脚程慢,即便是要通风报信自然有更快的人抢功。他会重新估量自己找人来或者自己单干杀掉我们其中一个的可能性。”顾清恪说得很委婉。
“就是说给多了,我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沈离山从来有功都是重重地赏,有恩也是厚厚地报答。所以战场上追随的死士极多。
顾清恪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他一年收入不超过十两银子,现在救了我们两个得了三两已经很高兴了。也没什么不好。”
沈离山看着门口端坐着老婆婆还在那绣花:“那婆婆的房租怎么给?”
“大牛哥已经给过了。十文钱一天,包括三餐,就是得自己做。”
“大牛哥?”
“嗯,赶车的大哥。”
沈离山还想问,顾清恪已经封住了他的声音。
“那么多问题干什么,这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安心静养。来,张嘴,吃药。”
沈离山有点无奈,他想说的是把璞月华放出来,不然该憋坏了。
沈离山火力全开,记起了春山涧的名字——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