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山山道坍塌溪流被截断,壅塞湖水量惊人,爆发的洪灾又冲毁了一些山体。
他们说是天罚,是无量山的人想要修仙长生惹了天上的仙人。不然,存在了几千年的山怎么会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而山脚的村庄还完好无损?
事情应该已经很大了,不然这个离了无量山几百里的小村子里怎么也有这样的消息?
沈离山没有听到关于梁友栢的消息,心中不安。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听说关于无量门的其他消息。要是山门都被毁成这样,为什么会没有关于山门掌教各位仙尊的消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安置好顾清恪就回到山门去。
他付了一个月的房钱给掌柜的,请他代为照料顾清恪的伤。
又给顾清恪留下一些金钱法器,叮嘱他照料好自己。如果七天之后没有看见沈离山就换一个地方养伤,谁都不要告诉,包括楼下的老板,就装作散步一般。
顾清恪点头答应,以为沈离山终究是要抛弃他了。
沈离山没有时间和空闲和顾清恪废话,收拾停当出了门去。
当下真是人们热议无量门的事情的当口,沈离山不想更引人注目,打算走出这个村子再招来云朵。
爬上后山陡峭的崖壁,沈离山往西边望去,只看见若有似无的云和偶尔飞过的鸟。
他顶着一张冷漠的脸拥着一颗惶惶不安的心。
就是觉得那么不对劲,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人拉住了沈离山招云的手,轻声说:“别乱来。”
声音是沈离山在崤山就熟悉的声音,岳栖鸣。
沈离山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你怎么在这里?”
“师尊。”一脸哭相的正是沈离山那个小徒弟陆青崖。
沈离山一时之间悲喜交加,定然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沈离山哪里还等得住?捏了诀就往无量山那边飞。
岳栖鸣只好将哭哭啼啼的陆青崖安置在一处山洞,让他等着,不日便回。
沈离山驾云已经熟练,几百里的距离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岳栖鸣伴在旁边警戒,飞得不快也不慢。
着急忙慌地按下云头,眼前陌生的一切让沈离山无从找起。
山崩地摧,峰峦折腰,往日天梯石阶只见残垣。堂皇大殿不知所踪,药谷异花被压在不知道哪块岩体之下。
往日这峰那峰弟子往来笑声不断,如今都混作一团泥石填出一个硕大的湖。
湖边有个漂漂亮亮的茅草屋,端端正正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茶山居。
沈离山被抽走了力气,推开草屋的门,便是结结实实的山。
石块虽然没有砸烂这间屋子,却已将内里占得满满当当。
沈离山到处走,不顾山间岩体不时移动带来的轰鸣,也不管水流随时都有破堤的危险。
他亲眼见着高山变成了平地,山谷变成了湖泊,亲眼见着无数断指残骸混杂在石块泥土之间,亲眼见到红色的泉水绯色的溪流。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些残存的部分会来自自己曾经认识的哪一个人身上,在没有见到他们的头颅之前,他可以假设一切都是假的。
褐衫童子每一次来都不是好时候,至少不是沈离山心情好的时候。
他站在沈离山面前低低地说:“离山仙尊请节哀,世事轮回,这不过是命数。”
沈离山的沉默磨出了刀,他一抬眼带着万钧杀气:“可以改吗?”
“离山。你别……”岳栖鸣上前阻止。
“我就想知道。”沈离山一字一顿地说。
“更改命数,所耗无穷命所获水中月而已。得不偿失。”褐衫童子面色沉静。
“所以,眼前的事情是对我的惩罚?”沈离山不敢相信。
褐衫童子避而不谈:“这是他们的命数。”
“不可能这么多人的命数就是天降横祸死无全尸。不可能这群人一心修仙向道,不做恶事降妖除魔还要横死。善恶有报天理昭昭,天理何在?”沈离山眼神发愣,出言质问。
褐衫童子舒展双臂一跃而起化为一只仙鹤遥遥远去,只留一声鹤鸣。
“没有天理。”沈离山喃喃自语。
他找不到熊九州,找不到会泽山,找不到椒图山,找不到病痨鬼三师兄,找不到神医芒海,找不到护崽子的梁友栢……
他像是失了魂魄在这里兜着圈子找人,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翻开石块刨开泥土,遇到看见面目不清的头颅又哭着把人埋葬。
醒着的时候不需要吃东西,困了就在暖玉塌上睡一觉。
岳栖鸣不敢离开他半步,毕竟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巨变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熊九州说的一炷香时间就能解决的事情出了这么大篓子?
他曾经在山脚村子里打探过,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遇到了前来寻人的玉家的人。
玉家的人看了一圈被夷为平地的无量门,顾忌山体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不发一言不发一铲就离开了。
后面来的人也多是山中弟子的父母,被人劝说不敢靠近山门一步,在牌楼下哀哀戚戚哭成一团。
沈离山疯疯癫癫魔怔着在世界坍塌的中心寻找他们死去或活着的证据都不为外人所知。
终于让他找到一柄剑,剑上有两个字,雅量。
熊九州这人看着有些装腔作势,老是嫌弃沈离山粗鲁,其实是个真正有雅量的君子。
沈离山想,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这把剑了。
熊九州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活着的时候从不让这把剑远离自己的视线。
“岳栖鸣,你来拔一下这把剑。”沈离山干涩的喉咙长久以来吐出来的第一句话有些难听。
岳栖鸣不计较,很认真地在沈离山面前拔了一下,轻松地让剑身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沈离山睁大的眼睛在说着不可思议或者不愿意相信。
一把剑在有主人的情况下只有自己的主人可以拔出来,如果主人身亡,这把剑在三天之内会重新选择主人。
而这三天无论你是谁,都能拔出这把剑。你在看剑,剑也在看你。
“你来。”岳栖鸣不忍心说出自己的判断。
沈离山紧盯着岳栖鸣的手:“你拿稳点。”
颤抖着轻轻往外一拔,这把庄重质朴的剑这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它露出了自己冷静的面容,锐利的剑锋在嘲笑沈离山此时的脆弱。
好像是下雨了,老人家说地震之后的天气格外爱下雨。
水滴砸在剑刃上,好像一颗心那么灼热,又很快被割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