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知道是哪一个月亮。
沈离山没有看见一丝光亮。
除了给顾清恪治疗手指尖那一丝温暖的触感,沈离山甚至都感觉不到温度。
真真是一个糟糕的地方。
感受不到冷热的时候,人应该正在渐渐失温。
很快,人就会渐渐感觉到冷,极致的寒冷,然后是燥热,再然后可能就是死亡。
普通人被关进冰窖里,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过程。
现在因为沈离山是修仙者,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长。
顾清恪的情况却不是很乐观。
他已经出现幻觉对着沈离山带来的那一点点温暖口出狂言,要撕碎了沈离山虚伪的面具,继而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离山不喜欢人这么轻易地出现这么大的感情波动,毕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点事情就要哭哭啼啼地还能干什么大事?
“住嘴。”
终于忍受不了一个男人声音低低地啜泣,即便这个男人现在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小孩。
呵斥的声音并不大,但对顾清恪来说意义非凡。
他疑惑惊喜酸楚一起涌上心头,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恶人还是有一点良心,对自己还有一点点怜悯,不相信自己真的成为一个恶人。
他刚进来的时候,顾清恪以为沈离山不过就是虚与委蛇,甚至恶毒地猜测他只不过想要诱导自己说出杀害玉蝴蝶的过程。
恶毒凶残狡诈,他从来都以最坏的恶意揣度沈离山的举动,也认为沈离山对自己也如此。
毕竟,你杀我,我杀你的戏码应该在过去的时间当中上演了太多次。
温情,是最伪善的东西。
龇牙咧嘴青面獠牙毫不留情地呵斥自己的沈离山竟然让顾清恪觉得真实。
顾清恪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怪物啊。
这些话他以为只在自己的脑海里打转,不成想却都在沈离山面前说出了口。
沈离山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一个小孩子一样胡思乱想,也不在意他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眼看治疗得差不多了就一掌将人给打昏了过去。
没有了聒噪的顾清恪沈离山的眼睛在暗夜里审视这一片黑暗。
极暗之地的内核定然是极致的明亮,因为事物的发展总是按照相反相生相辅相成的规律存在,就像毒蛇出没的附近定然有解药。那个聪明得不像话的脑袋总说一些狗屁不通却很有道理的话。
沈离山刚开始不明白,宰相不厌其烦掰开了讲才明白。
这个道理在后面的许多次实践中被证明是对的。
一个说着不知道哪里方言的人掌握着世间最多的真理和道理,真是奇怪。
他却说一点都不奇怪,谁能知道沈离山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子会掌握世间最多的人的命运。
沈离山记得自己笑得声音都惊飞了群鸟,拍着大腿说他真是个疯子。
其实自己衣衫褴褛赤脚污面结块的头发按都按不下去,跟癫狂的笑声没什么两样。自己何尝不是另外一个疯子。
他在寂静无知的世界里响起那个吵人的笑声,想起那个鄙视自己的白眼,那个拎着自己脖颈后衣衫的那只手。
那个人就这样把他带上了一条从来没有想过的路。
今世往日,如同昨日今日历历在目。
时间过得慢,记忆那么长。
沈离山的禅定总受到它的侵扰,明明灭灭的笑容和血腥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的意识似乎要探寻到那一点光亮的时候。
猛然睁开眼,黑色的眼睛看到的还是黑色的世界。
突然之间,悲哀的就灌满了心脏,涌入的全世界的风穿过去传来啸声。
心里破了那么多洞吗?
破破烂烂的船,破破烂烂的帆,驶不过无边无际黑色的海。
“师尊,救我!”
“世界要倒了!”
……
恼人没出息的呼喊声从谁的嘴里断断续续跑出来,闯进沈离山的耳朵里。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忍不住骂了一句。
那家伙好像还越来越来劲了,声音更加悲切。
沈离山很想闭上耳朵关上心门不理会这个家伙,毕竟自己的糟心事就已经不少了,手掌之下伤口汩汩地冒血。黏腻的手感和灼热的感觉让沈离山为自己竟然很弱有些生气。
很想像那个家伙一样一巴掌呼上去,打断一切懦弱卑怯让一个男人像一个男人。
沈离山却没有。
即便看不见对面的人,他分辨得出,那个家伙像是个孩子,一个如自己当初一样的孩子。
脏污满身口袋里还揣着半块饼作为赃物的孩子。
可那是的自己手里还不曾有一个无辜之人的命运,也没有玩笑之间沾上不可回头的背叛。
他丢掉了曾经拿在手里当武器的训诫,反抗不要多管闲事的叮嘱。
因为沈离山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死了就不必再遵守什么约定了。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救谁就救谁,想怎么浪费自己的同情心都行。反正这里也没有人可以被自己连累,而自己也不过有一条保鲜期不长的命。
沈离山将声音的主人拽在手里,稳住他摇摇晃晃的身躯和拼命挣扎的心。
那人惊惶得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垂死在地板上摔打自己的身躯。
一巴掌挥出去,啪的一声闷闷的。
沈离山还是呼在了那人的脸上。
喊叫声没有了,剩下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冷静点了?”
对面没有动静。
“冷静点了?回话!”
“是……是的……我没事……”
顾清恪的声音就在耳边,惊慌未定,忐忑不安。
沈离山此刻已经习惯了:“这里不过就是黑了点,静了点,没什么不好。你好好安心修习,很快就可以痊愈了。”
顾清恪双手抓着沈离山的袖子,像一个寻常软弱的少年:“师尊,我实在害怕。不知道怎么才好。”
沈离山捂住自己腹部伤口的手没有挪动分毫,明明记得躲开了那一击,怎么这里还是中了?
他有些难受,还是恶声恶气好好地回应了顾清恪:“你知道怎么办就老老实实地呆着,放开我的袖子,两只手都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顾清恪好像被吓到了,犹犹豫豫地收回了手。
沈离山袖间的重量一轻,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清恪似乎正在慢慢地坐好。
一柄短剑又急又快朝着沈离山刺来,耳边的风都变得急切。
沈离山看不见剑光也看不见顾清恪,只侧耳听那细微的刀尖刺破空气的一瞬间声响。
果然!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