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勇妇吟，下
“哼，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受了我一笔，你能撑过三日，便算我付清鸿无能！”
缁衣捕快首领捂着伤口，脸色恨恨，随即又化为冷笑。
“给我搜，全城大索，我就不信，她受了如此重伤，还能逃到哪里去？”
“是！”
众捕快大声应答，登时如饿虎扑食一般，朝城中四散而去，逐屋搜索。
围观群众一阵大哗，见众捕快凶恶的表情，怕惹祸上身，不敢久留，缓缓散去。
城门口，眨眼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只剩几名捕快，留在原地处理尸首，以及地上的血迹。
还有人爬上城头，解下那被杀男子的头颅，用木盒盛好，准备归还给事主家人。
酒楼上。
顾谨言与郭兴扬连忙缩低头颅，生怕被底下那群穷凶极恶的捕快给发现，顾谨言低声道：“走吧！”
“嗯，快走……”
两人沿着原路，悄悄下得楼梯，又跳出窗外。
没走小巷，反而刻意绕了一个大圈，避过事发地点，从另一面回家。
一到顾谨言家，两人急忙关上房门，插上门栓，躲在门后，心脏犹自“砰砰砰砰……”跳个不停。
亲眼见到死人，还有那样精彩激烈的搏杀场面，两个没经过世面的年轻人，何曾有过如此经历？
能保持镇静，安全回到家中，已属不凡。
躲在门后，足足过了近一刻钟，两人这才稍微平静一些。
顾谨言转过身，透过门缝朝外望去，确定没有人追来，街上也没有任何其他动静，这才定下心来，松了一口气，来到桌前，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随后，他又坐下，给郭兴扬也倒了一杯，询问道：“对了，刚才我只看了个大概，前面的事情都不甚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
“知道一些。”
郭兴扬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同样坐下，也不客气，将顾谨言给自己倒的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小声说道：“听说，那女子本是数日前跟随其丈夫一起来到北海，同行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是他们的女儿。”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谁想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张胖脸上露出恨恨之色，继续说道：“前两天，此女一家人在北海酒楼吃饭，刚好遇上同在这里吃饭的豪族卢家二公子，卢应武。”
“卢应武人称‘色中饿魔’，在这北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年不知祸害了多少平民女子。”
“可惜因为其背后卢家的关系，受害者多忍气吞声，无可奈何，这次看到那女子，容颜俏丽不下于少女，竟再起色心，上前调戏。”
“嗯？”
顾谨言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果然。
只听郭兴扬继续说道：“平常人家，若遇此人，知晓其身份，多隐忍避让，不敢如何，最多马上离开。”
“但没想到，那夫妻二人并不是北海人士，不知卢应武身份。妻子被当众调戏，作为丈夫如何能忍，不忿之下，那位丈夫大声斥责了卢应武几句，保护妻儿。”
“嗯，这本是应有之义。”
顾谨言点头，心下叹息，却知道祸自此始。
果然……
只听郭举扬恨恨道：“他却不知，当堂呵斥，让这卢家二公子卢应武颜面尽失，他在这北海城，横行惯了，岂能受此大辱？大怒之下离开。”
“其夫以为此事到此结束，却没想到，不出一日，一家三口就在小巷中被人堵住，丈夫被当场偷袭杀死，那几名凶人还欲强掳女子，杀死小孩，谁料女子竟不是凡人，身怀一身武艺，危机关头，击退数名凶人，怀抱幼女，逃离现场。”
“现在，明显是安顿好幼女，回来替夫复仇来了。”
“哦……”
听到这里，顾谨言轻叹一声，已知前因后果。
看来，数日之前，女子丈夫遇害，她虽身怀武力，为了保护幼女，却无暇分心，只能以照顾幼女为要。
可一旦安全下来，将幼女暂时安置，却马上前来复仇，可见是个多么刚烈之人。
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刚刚手刃了仇人，城中捕快这么快便赶到，让她无暇脱身。
而数日前，她们夫妇一家三口被恶人堵在小巷中，丈夫当场惨死，打斗剧烈，半天却没有人赶来。
前后差距，判若云泥。
现在，连她自己也身受重伤，虽然逃走，只怕也没几日好活。
接下来，她们的幼女，又该如何在这险恶世间独自生存下去呢？
要谴责她不明智吗？
好像不应该。
因为她是替夫复仇，天经地义，深得忠、勇二字。
称赞她英勇吗？
却又有点难。
因为她的鲁莽，刚死了丈夫，便又枉自送了自己的性命，独留下一名几岁的幼女，无人照顾，生存世间，只怕下场会十分凄惨。
一时之间，顾谨言心中五味杂陈，情绪翻滚，难以自处。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胸间翻腾，如同烈火一样燃烧起来，瞬间烧及全身，让他情不自禁站起，来到书桌前。
“这种行为，到底是该谴责，还是该称扬？”
“若遇同等情况，世人是该学她一般，报仇不隔夜，拔剑而起，与敌同归，血溅五步？还是为了幼女，明哲保身，忍辱负重，先把幼女养大，再图其它？”
“忠、勇、忍、智……”
“到底哪一种为先呢？”
眼神闪烁，顾谨言只觉一股意念在胸中郁积，不吐不快，但却又想不明白，一时间那股意念闷在心里，如梗在喉，如石压胸，显得有些难受。
“难、难、难……”
郭兴扬诧异地盯着顾谨言，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但似乎看出他此时状态不对，有些犹豫，最终只能紧紧盯着，以防意外，却不敢上前打扰。
……
书桌前。
铺上白纸，抓来毛笔，研开上次遗留的一点残墨。
饱蘸浓墨在手，顾谨言却久久不能下笔。
他想将此事记录下来，以警世人，但却不知，该从哪一方面警示起。
前世，有关复仇的故事，有苏女复仇，预让击衣，有关复仇的诗句，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有“报仇须及晨，安用诈行乞”……
好像怎么说都对，但是，意义却全然相左。
到底该选哪一种呢？
突然，一道电光劈过顾谨言脑海，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然后，直接提笔，在桌案白纸之上，写下《勇妇吟》三个张扬肆意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