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简心里清楚,她的风险,无处不在。
而真正给她带来致命威胁的人,并不是这两个小小的山匪公乘德和旧将慢,而是公子窟。
她明白,这个强大的敌人,一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会把她抓走,关起来,从此夺去她的自由,甚至玷污她的清白。
哎!我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呀?公子窟!田简心想,这个浪荡公子,鲜虞王的第三子,不会是个好色之徒吧,他若冲着我的相貌而来,要了我的身子,怎么办?
田简顿时感到,心头上,笼罩着一块乌云,还有对夜色的恐惧。
她担心公子窟会打破自己对爱情的憧憬与梦想。
她曾朦胧的想,自己应该能遇到一个年轻英俊的王子,或者得到王公大臣之子的宠爱与赏识,珍惜她,只爱她,不娶二房三房,一心一意,与她共度此生。
田简的心头里,经常充满天真可爱的幻想。
她觉得,应该有一个她爱的青年,一个好青年,与她花前月下,而不是有什么不堪一提的孽缘。
他想和那个好青年,一起站在燕下都的钟鼓楼上,趁四周无人之际,偷偷的躲在那个楼角的阴影里,在那块静静的平台上,一起抬头看天。
在这平安而又异常平静的夜色里,欣赏那迷人的月光,看斗转星移,对着月亮和星星说说心头上的话,并且要牵手,要悄悄的牵他的手,或者被他牵手,将自己的小手拉到他的胸前,握在手心里 。
田简渴望与这样的一个青年,相约终身。
他想和自己心爱的人,站在那挂着红灯笼的钟鼓楼上,面对一轮弯月,轻呼:今夜星光灿烂!
并在心底里,含情脉脉的对他说:公子,我好爱你!我愿意让你做我的夫君!我愿意,把我的一切全都给了你!
然后,与他相偎依。
偎依在那朦胧少光的夜色里,听他的爱人,对他悄悄说情话。
她也愿意趁此大好良机,跟他唠叨自己的前世今生,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与展望。
她想看到,那个可爱的男子,对他发出会意的微笑,并且,勇于向她靠近,与她亲昵。
她更愿意,让他将自己轻轻揽到他那温暖的怀抱里,任凭自己装模作样的作出少许的挣扎。
她想将这少女的身体,不曾被任何男人抚摸过、触碰过的身子,送出去,送给他亲热。
将自己滚烫的脸,贴在这个英俊的少年郎胸前,身体温软地和他真心相拥。
她想把自己的体温与身上胭脂的芳香,传送到他的心田里,开花结果。
她还想在他宽厚雄劲的怀抱里,激动的呼吸,轻微的颤抖,尽情的哭泣自己的委屈,从他那里得到心灵的安慰。
她希望被这个英雄的男人呵护,静心倾听他的甜言蜜语,听他轻声唤她宝贝,开心兴奋之际,当场再涂抹点儿胭脂香粉,让那甜蜜的空气里,弥漫出浸人心扉的芳香,给这迷人的夜色,增加一抹伊人犹在的风彩。
田简将她想象出来的这道梦幻情景,看作是偷情。
因为她是不可以这样做的,她知道。
她心碎一地的对自己说,这样不可!绝对不可以!
这不合规矩。
而白天则是更不可以的。
这同样违背那里的风俗,和这可恨的尘世之规。
她只能一如既往的龟缩在她的闺女楼里,过她素面朝天的日子,麻木的等待出嫁那一刻,无情的到来。
按常理说,她在婚前,是不可以作此设想的,更不能发生那种恋情。
在她以往当闺女的那些岁月里,她正是那么去做的,一本正经的念她的淑女经,过她的大小姐日子,几无可能的跑到钟鼓楼上,与她想象中的那个可爱男子,在月光下牵手。
因此,这便是一个笑话了。
在她看来,和这样一个叫人疼、叫人爱的好青年,在那美丽的夜色里,相约钟鼓楼,那只能是在梦中出现的风情。
她只能静心的待在自己的阁楼里,等一个青年,到府上相亲。
这是她的母亲矢禾夫人,那位一向语气温和的将军夫人,和她的侍娘轱辘秋芬,对她提出的一惯性要求。
那两个做母亲和代为母亲的女人,对田简说,只需她站在自己那个二层高的阁楼上亮亮相,然后,一袭红装的,在那不足三十五步长的走廊上走动几下即可。
如果姑娘自己愿意的话,她还可以远远的向阁楼下看一眼,假装高傲的在那红楼上停留一下。
权当对相亲来的那个青年,展现一下她的凤姿罢了。
如果田简一眼看中了那位青年,媚眼都不需抛一个,便可以回身了
那也就意味着许下终身了。
然后,在客人走后,在当天的庭堂上,或那天夜色朦胧的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再听听母亲和媒婆,跟她说说对方的家境与条件,便可以叫她家姑娘当场退下,安然入睡去了。
那么随后,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一顶大红的轿子,出现在府门之外。
一阵锣鼓喧天之后,再经一路颠簸,在那顶挂着红花的花轿,停止了咯呀咯呀的响声之后,府上人们心中,这位可爱的田简姑娘,便可以向轿外,伸出她的小脚来了。
她会按照事先约定,率先缓慢而又优雅的的抬起一根腿来,在迎亲的人们面前,露出那只
绣着一朵红花的凤头鱼尾绣花鞋来,并且要满脸微笑的探出脑袋来----这就象征着新娘子和全家幸福的到来!
当然,迎亲、送亲合为一体的队伍中,人们欢天喜地的笑语声,常常也会很快淹没田简这样青春少女的笑脸与风采。
田简心里明白,通常情况下,她会一身红衣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高绾的秀发上插上一朵美丽的花,胸着垂着或者吊着,那些应有尽有的金银饰品,情愿不情愿的迈下那顶大红颜色的花轿,被两个嘻哈而笑的小侍女搀扶着,走向另一户人家,步入那个家庭,成为相中自己的那个男人,未必就是青年的那个男人的头房夫人。
然后被那个自己没见过几次面的所谓夫君,挺身抱起,昂道阔步的走向事先布置好的婚房。
这时,如果田简不情愿的话,她还得在媒婆、媒士等尊者、长辈的喝令声中,无可奈何的环住那个男人的肩膀。
或者搂住那个已然成为自己先生的男人脖颈,对他微笑着,任凭这个男人将自己抱去----然后轻轻的,把她放到叠着一床红被子-----并且不知在那个角落里,放着一大把红枣,混合着谷米豆粒,祈望早生贵子、红色布幔罩体的大床上,得到这个男人的宠爱,为他生儿育女,过寻常的日子。
直到被那个男人厌弃,找来下一个小妾,得到贴身侍女的扶侍,然后凄凄惨惨的过完自己的余生。
每每念及于此,田简那颗向往婚姻自由的心,便一阵痉挛性的疼痛。
“我不能过这样的日子!不能过这种没有爱的日子!”她想。
“我一定不会跟那个没有见过几次面的男人上床!我不要那样的婚姻和生活!我不会那样生孩子,我会像小鹿一样逃跑!”她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
而当田简想到公子窟一直在寻找自己、捉拿自己时,想到自己当下身在异乡、于逃命途中、处境堪忧时,她便害怕得拍马加鞭,不理公孙弘左右,也不敢让他离自己太远。
田简怕公子窟,怕那个年有二十五六的公子,给她带来一场唯恐避之不及的劫难。
她怕他破坏自己的幸福,怕他毁了眼前的一切,包括婚姻与爱情。
她尤其害怕他给自己带来难以启齿的夜色恐怖。
田简就这样怀揣着一面有点甜蜜、一面慌然不安的心思,和公孙弘一前一后,策马奔走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
进到村子里后,田简心情放松了许多。
又因好奇于鼓向云的隐晦之词,她便望着,已经拐进韩老万家大院门口,鼓向云身影问道:“公孙弘,师姐和她喜欢的那个男人陆鸿渐,到底是个怎样的男女之情呀?”
公孙弘一时没有听清,他策马赶上,与田简并肩而行,想了想,说道:“这两天,你也听到、看到了,是悲情,日后,必定也是可悲之情!”
“不是有骊山二老嘛!”田简莺莺细语的说,
“此等男女再有情,纵有骊山二老这样的媒士从中说情,只怕也枉然无用,又怎能圆他俩的鸳鸯梦呢?个中道理,我不说你也懂!”
“可恨的白狄佬!”田简轻轻的骂了一声。
“他不是白狄人!你骂错了,他是汉人!”
“汉人?”田简忽然又想到了孟桃,并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情敌,扭头说道:“不说陆鸿渐和鼓向云了,你和孟桃呢?我一直都有点担心。”
“你不必担心,也许今天,我娘便会求骊山二老为媒,向孟桃母亲,为我提亲!”
田简一脸不悦的说道:“你不娶许凤了?那可是你母亲的主张!”
“那也只是我娘的心愿,恁良心说,我不愿!”
“为什么?田简红着脸,在马鞍子上扭动着身子,看着公孙弘的背影说:“因为许凤是个寡妇?”
“不是,因为她名声不好,你不知道,那是个风流女人!”
田简坐正了身子,难以启齿的抿了下嘴唇,沉吟道:“你看我好不好?”
说完,将头埋进了自己的怀里,满脸羞红的等待公孙弘的回答。
公孙弘却避而不答。
沉默良久,迎着田简寻问过来的目光说道:“快点走吧小姐,眼看就要到村庶长家大门口了!”
田简眉头紧蹙的瞥了公孙弘一眼,轻声的叹了口气,忽然嘻嘻笑道:“公孙弘!小申子说了,将来,孟桃是他的老婆!”
“他?孟桃不会吧!”公孙弘颠簸着身子,回了头,对田简说。
“是呀,还有你!孟桃,那么好的姑娘,那么好看的美人,你就别想了,哼!人家心里有人!
“有人?”
公孙弘没再说下去,他觉得,田简最后这句话,是表述不清的。
公孙弘心想,这到底是指孟桃心里有人,还是说田简自己心里有人,两个少女心中,都有了我公孙弘?”
公孙弘羞于多想,耻于相问----我会被两个姑娘喜欢?这不可能吧!哦也许会吧!我长得并不难看!
由于想到了这层意思,公孙弘的脸,瞬间红成了猪肝似的,骑马向前跑开了。
望着公孙弘远去的身影,田简在心里说:“竟敢躲我?你越是这副德行,我就越想勾引勾引你,看你花心不花心,我就不信你能好过柳下惠,哼!”
这声娇哼之后,田简觉得真爱上公孙弘了,而不是想靠自己的美色,去利用这个少年的身体,让他用生命,为自己做那件并不光彩的事情。
想起这两天,在两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田简觉得,无愧于自己对公孙弘的投怀送抱。
尤其在她释怀了进宫行刺鲜虞王这个令人压抑的念头之后,愈发觉得头脑清醒。
她对公孙弘的爱意朦胧,春心萌动,愈发使她变得脸色红润起来了。
田简心思活泛,而且多愁善感,公孙弘知道。
每每看到田简心神不安的神情,公孙弘都触目惊心的感到心疼,并为田简的不安而难过。
而田简那张桃色的脸,多情的眼神,纯真可爱的笑脸,每每又让公孙弘一次次的怦然心动,神情紧张。
他那爱惜美人的少年之心,还有并不够格的屈枉之感,常常难掩他内心的困惑,时时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与尴尬的面容。
公孙弘不敢对他心向神往的姑娘多说什么,他想把这份情,这份浓浓的爱意,悄悄藏在心底,田简也看出来了。
田简觉得,连日来,公孙弘的心情,比她还要压抑。
但她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公孙弘已经幡然醒悟到,他跟眼前这个可爱的姑娘,落难了的将军府千金小姐,并没有今世之缘,甚至永远不会有婚媒之妁的时候,他内心的绝望与痛苦,瞬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此,他很想立刻把灼热的目光,投到可爱的村姑,孟桃身上。
可是,田简却幻想着她和公孙弘的未来。
她觉得公孙弘就是一个让他心仪的男子,值得珍惜,值得去爱。
此刻,田简看着村庶长韩老万的家门口想,这世上有条小路,是没有尽头的。
那是条桃花初开的新路,田简心上的路。
她终于忍不住了,动情的对公孙弘说:“公孙哥哥,村庶长韩老万家的大门口到了,可我们为什么要让这道门遮住我们的眼呢?
如果你想让它堵住你的目光,你就一定看不到远方。
可是,我看到了一条小路,那是条没有尽头的小路,它从三汲乡这里穿行而过,蜿蜒出来了!
它通往中人城,通往燕下都!那里有座举世瞩目的钟鼓楼!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带你到那里看看!我要让你知道,那里的风景最好、无限好!”
“哦好吧,我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公孙弘跳下了马,信口开河的说。
田简生气的说道:“看样子,你压根就没把我这句话当回事!”
公孙弘猜不透田简的心思,只好说:“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看来真是这么回事!下马吧,小姐,你看,看守大门的乡勇冲你走过来了。”
田简听了,却没有说话,目光沉浸在村口外的蔚蓝色天空上了-----她在遥望家乡,遥望那里的钟鼓楼,尽管她知道自己看不到。
等田简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便下定了决心。
在以后悠悠的岁月里,一定要把公孙弘带到那个幽静的角落,和自己一起,看那里迷人的夜色和月光!
就在田简这样浪漫的设想着,有朝一日、要和公孙弘“偷情”幽会燕下都钟鼓楼的时候,一心想要把田简搞到手的公子窟,正带人在找她。
他在狐长风的引领下,来到了三汲乡,直找到了公孙弘母亲的小船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