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众人来到一片楸树林,只见一棵腊梅树生长在树林旁,小路边。
田简跳下马来,仰脸看着那棵腊梅树,寻思了一会儿,回头说道:“侍娘你看,这棵腊梅树,有三百年之久了吧!”
轱辘秋芬牵马走了过来,看了两眼,说道:“差不多吧,看上去,并不怎么粗壮。”
“这种树生长缓慢,可它生命力顽强!”田简又说:“就在这里分手吧,将来,也好有个念想!”
“好!就在这棵腊梅树下站会儿吧!”轱辘秋芬一边顿时眼睛一红,咧了咧嘴,显得有些激动。
轱辘秋芬走到一棵楸树下拴着马道:“姑娘,眼看就要分手了,老身心中有情,有慨想发,可是肚子里缺货,整不出诗来,你来两句吧!替老身说说。”
“不,人家害羞!”
“害什么羞呀,黄毛丫头!”轱辘秋芬回顾了一下前后,又道:“这里,除了狄洪之外,也没有外人呀,有丑丢在家人面前怕什么呀?
目下不说,日后出了嫁,见了公公婆婆,游园赏春时,万一让你来一句,你都无,多丢大小姐面子呀,快点,给我说!”
“好吧,让我想想再说。”
田简忽然跑到腊梅树下,折下了一枝腊梅,跑到狄洪身边道:“管家,把你刀子拿出来,把这枝腊梅上面的细枝削去!”
轱辘秋芬道:“管家,方才,老身让小姐帮我弄出几句诗来,跟你念念吧!”
“说吧!老夫听着呢!”狄洪翻着包裹说。
“快说呀,老身都等不及了。”
“哦”田简背着双手,看着那棵腊梅树,边走边吟,道:“一片楸树落叶黄,只它百年独苍苍,从此一去别无影,腊梅树下留芬芳!”
“好诗!借你口中言,表我心中意,不错、不错!轱辘秋芬又道,“小姐虽有重托,老身却无芬芳,憾呀!
老天爷先天也不赐给我美貌,可老身人心朴实,为人忠诚,怎么会一去无影踪呢?”
田简讷讷说道:“借诗言情罢了;侍娘,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小姐,消好了。”狄洪将削好的木棍递过来,不解其意的看着她。
“管家,你不是还有一只铜箫么?我侍娘要走了,你就没点想法?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
狄洪转动着小眼珠子没有说话。
”轱辘秋芬却开了口,说道:“小妮子,你又想搞什么名堂!古灵精怪的。”
“侍娘,你等我一下。”
田简跑向坐骑,从马背上取下包裹,一边走一边向里面摸索着说:“我这小包裹里也没什么可赠你的东西了。”
田简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侍娘,我有一只香囊送给你,是我亲手绣的,以表惜别之情。
它里面的香料,可是来自呼它它托尔大草原,用那里开过的鲜花制成的,这种花名叫扶阳花,绝世稀有,放到室内,满屋飘香!
此前,你说我身上总有股香味,并不是我抹了什么膏,什么粉,全是它散发出来的缘故。”
“哟,小妮子,原来,对你侍娘还有这种热心呀,不错、不错,老身笑纳,笑纳!”
“还有它呐,侍娘,你把这枝腊梅,交到我娘手上吧,母亲一看,就知道我的心意了。”
“孩子!”轱辘秋芬不禁流下泪来说道:“你赠我以香囊,给母亲一枝棍子,贵他人而贱自己,这叫老身情何以堪呀!就没有别的物件赚母亲了么?”
“没有了,送母亲腊梅,一样情深,没事的,侍娘。”
“好!田简,你放心,老身会一路拿着它,直到见到你娘,亲手把它交到夫人手上,只当腊梅传情吧!”
“嗯,我正有这个心愿,侍娘,你很会表达,一言就道出了我的心声!但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迎来腊梅花开呢?”
“快了,一俩个月吧!含苞了,有绽放的那一天!”
想到曾经朝夕相处,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侍娘要走,田简忽然又动起情来,无声的眼泪夺眶出去了。
轱辘秋芬劝道:“孩子,你爹的事办过了,就不要再哭了,想开点,坚强起来,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就干嘛,该笑就笑;
也别讲什么七期不七期,百天不百天了,咱已讲不起了,还是以活人为重吧!特殊时期,人已故去,入土为安了,就算了事吧。”
田简点了点头,顺手抹了一把眼泪。
“换上你那件红披风吧,还厚实些,隔风,身上这件不行!把头上的白布条摘下来吧,难看死了,多影响美观呀!”
轱辘秋芬说着,帮田简摘掉了头上的白布条,扔到了一边,又接过姑娘手中的包裹,拿出一件粉红色的披风来,帮田简披到了身上。
粉红色的披风,立刻映红了田简那张青春美貌的脸。
方才楚楚可怜的少女,顿时显得可爱、生动起来。
田简知道,分手的时刻到了,再说也是枉然。
她转了个身,只见白茫茫的雪一眼望不到边,那株既将长出新叶,终将吐出新蕊的腊梅,披雪带青的掩着姑娘的脸。
轱辘秋芬从自己的包裹里找出一条橙黄色围巾来,说道:“把这条围巾披在头上,裹紧点吧!别光知道臭美,天气这么冷!”
“嗯,好吧。谢谢侍娘。”
轱辘秋芬想了想 ,忽然转身,又向她骑来的那匹马走去了。
那头并不听话的小马驹儿撩蹄子蹬脚的和她好一阵闹腾,好久才从马背带勾上,摘下一只装满了鲜虞美酒的青铜酒葫芦来。
轱辘秋芬嘣的一下,将那铜酒葫芦嘴打开,又从包裹中拿出一只黄灿灿的小金碗来,哗拉哗拉往碗中斟满了酒倒满了酒,端到了田简和狄洪面前,立刻把狄洪和田简看了个目瞪口呆。
“你还有这玩意儿?”狄洪皱着眉头问。
“怎么,没见过这个小金碗吧!实话告诉你,老身珍藏多年了,从来都没向人露过!这会儿,拿出来,也是迫不得已。
这还是当年,老身跟随将军南征北战时,将军赠送给我的礼物呢!是战利品!可惜将军不能开口为老身作证了,早点拿出来,给你们展示就对了!”
“噢,看来,你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了,别的东西没藏在身上吧?”狄洪讥笑着问。
“老身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好东西 ,都装在那辆黄金车上了,你难道不知道?”轱辘秋芬又道:逃出来之前,多亏老身多了这么个小心眼。”
轱辘秋芬把酒葫芦挂在了带勾上,端着酒,对田简笑道:“来,姑娘,你先喝,狄洪眼馋,先让他看着!”
“侍娘!”田简满脸娇羞的喊道:“人家不会喝酒,从来不喝!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会也得喝!这是将行酒,分手酒!怎么能说不喝就不喝呢!出门在外还这么任性,喝吧,暖暖身子,看你这张小脸儿都冻得白擦擦的了。”
田简低头闻了闻,一股浓郁醇香的美酒气味儿,顿时飘进了田简的鼻孔。
田简望着那碗酒,吹了吹上面飘着的点点酒糠,不禁有了相喝的意思。
再仔细一看,只见那碗酒,浓香诱人而不浑浊,碗中还泛着金色的光波。
“不就一碗水嘛,喝!”轱辘秋芬劝田简说。
“真是的,又不是上战场,侍娘,把酒给我!”
田简接着酒来,翘着梅花指,轻轻沾着嘴皮,抿了一小口后,咕咚咕咚一干而光,看得轱辘秋芬吃惊的瞪大了眼晴,半晌方道:“哎呀,小姐,这可千日醉呀,好大的酒量,老身真没想到!”
田简从怀中掏出一只白手帕来,擦了擦嘴,把小金碗递到了轱辘秋芬的手上,说道:“这么好的小金碗,怎么也得将它一口干了。”
“姑娘真是好酒量,直看得老夫傻眼!”狄洪凑到前来,又道:“你侍娘说得没错,这酒这么喝,一般人是受不起的。”
轱辘秋芬又倒了酒,端着架子,迈着壮汉似的步伐,腾腾几步走到狄洪面前说:“轮到你了,来!好汉,喝了它!喝了这碗壮行酒,才好上路!”
狄洪滴溜溜地转动着他那对小眼说道:秋芬,你这事弄得,咋象是要老夫亲赴刑场似的呀!我看你就是个刀斧手!”
说完,接过碗来,咕噜咕噜几声过后,也一饮而尽了。
就在狄洪嘴皮子上还往下嘀哒酒水的时候,轱辘秋芬一把夺过小金碗,看着狄洪狼一样的眼神,立即把它藏到了身后说:“这金碗是我的,你休想把它拿走!田简作证,这玩意儿是我轱辘秋芬的!”
狄洪酒量不大,几大口鲜虞美酒下肚后,顿感人生豪迈,便借着这碗千日醉的酒劲,一摸嘴皮子,扒拉了几下嘴,在轱辘秋芬胸前扫来扫去,顿时觉得,这女人在他眼前美了起来。
狄洪见夺不过小金碗来,取笑道:“你错了,秋芬姑娘,你觉得老夫在看小金碗么,不!老夫所见,乃是你这高尚胸怀!”
“什么?胸怀?”轱辘秋芬瞪着双眼道:“你这话里有话,别跟老身藏着掖着,有屁就放!老身不怕!”
说完,轱辘秋芬有意挺了挺身子,她那未婚未育过的胸部立刻绷了起来,一时尽显老姑娘特有的那种风韵。
轱辘秋芬的身段毕竟是一流的,田简想。
只见狄洪眯着眼,露着醉人的笑意。
轱辘秋芬脸红了起来,忽然开口骂道:“往后,你少拿老身说笑,真不是东西!”
狄洪就象窝在深山里,许久不见女人的山匪那样,傲慢的、慢腾腾的挪动着脚步,一步步向轱辘秋芬逼近 ,轱辘秋芬步步后退着。
他直愣愣瞅着那妇人道:“秋芬呀,我看你这身青缎子绣花袄,穿的挺合身啊,一点都不像个小娘们儿,除了你这人,略显胖了点之外,并没有其他不是,直叫老夫挑不出毛病来。”
面对狄洪的调戏,轱辘秋芬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狄洪见这样无趣,面向田简道:“田简呀,你这闺女,素日里,牙齿比较伶俐,往后不要再说你侍娘是葵花脸了,葵花脸也是女人脸呀,脸盘子大点儿,这不算什么!”
田简向狄洪努了努嘴,小声说:“你俩到那边说会告别的话去吧。”
“这会儿,老夫还真愿意跟她多说两句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分手在即,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啊?”轱辘秋芬敞着嗓门说。
狄洪向前躬着身子,抵近轱辘秋芬的耳朵说道:“昨天夜里,你那几句话,老夫忘不了!等安定下来后,再说吧,老夫也再考虑考虑。”
“好了,别脸皮这么厚了,就在这里分手吧。”
“嗯走吧,田简,跟你侍娘打招呼,祝她路上平安!”
狄洪说完,一转身子,背对着两个女人蹲了下来,两眼看着雪地出神。
“田简,你记住,昨天是农历十二月初八,你爹遇难的日子,今天也是我们仨在这里分手的日子,这一去,前途唯艰!”
“嗯侍娘,路上,你多保重!”
轱辘秋芬紧紧抓着她那只小金碗,往前耸着肩膀,一把将田简搂在了怀里说:“老妇突然还想再跟你说几句,田简,鲜虞宫没有什么可怕!
那是敌人的宫殿。
永远不要畏惧它!
勇敢的去吧!”
田简没有说话。
轱辘秋芬又劝道:“当年,在战场上,跟你爹娘分手时,也总是这样,难分难舍呀,不哭,好孩子,不要哭了!老身知道,你比谁都伤心!”
侍娘!田简咧着嘴说:“爹爹死了,娘不见了,你也要走了,往后能不能见到,还不好说呢!”
田简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声音里透着少女的真情与人生的凄凉,她的鼻翼早已经冻红了,不时抽动着。
轱辘秋芬脸上也挂上了眼泪,有那么一会儿,她搂着田简的肩膀,嗓子里哽咽着模糊不清的声音,最后松开手来,强忍着内心的痛苦说:“走吧,我可怜的孩子。”
尽管知道轱辘秋芬手中的小金碗意味着什么,可她的泪水,还是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
轱辘秋芬嗫嚅了一下嘴唇,催促道:
走吧!往后还会见面的!阿尔燕王肩头上的神鹰,保佑我们一路前行!
喜马拉尔神山主峰上的丽爱神阿寥莎,保佑少女的贞洁不受侵犯!
去吧,老身祝你好运!祝你平安!
放心去吧,田简,我的孩子!
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