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矢禾夫人带轱辘秋芬匆匆赶来,见田雷已倒在马下,连忙叫轱辘秋芬去找随队的军医,随后,扑倒在田雷身边,悲声顿起,声声呼喊着夫君。
稍时,田雷睁开眼来,声音微弱的说:“夫人,我疑心队伍中卧有奸细,不然,断不会落下今日下场,你须小心防备,快带孩子快走吧,不要管我!”
矢禾夫人压抑着悲痛的心情,急忙把耳朵贴了过去,轻声问道:“夫君,此人是谁?”
“我疑心此人是管家狄洪。”
“啊?”矢禾夫人吃惊的说道:“怎么会是他?你搞错了吧,夫君!”
眼看田雷将军已是临终之际,矢禾夫人将田雷将军的脑袋抱在怀里,哀伤的说道:“此次田家遭遇偌大的劫难,到底是怎么回事?个中有何阴谋?此次满门斩抄,仓皇出逃,扶老携幼,举家避难,一并连带了族众,到底所犯何罪,犯下了这第大的罪,我却见你时有笑脸,这是为何?怎会落个叛国卖敌,谋权篡位的下场呢?
田雷喘息了片刻,气息明显已经不足,仍顽强的将身子挺在夫人的膝盖上,断断续续的说道:“夫人,鲜虞王,为与中原王朝抗敌,决定举兵伐燕,一洗败北于燕的耻辱,夺回昔日失去的城廓,攻下燕氏部落后,意欲改建神鹰部落,为此,早在今年春天,他便与鲜虞部落神机妙算的老相邦司马舟,秘密定下了一条除掉我的计策,因为我是守关大将,从而拿下号称太行八径之一的北部山关要塞鸱之塞,为鲜虞军进攻燕人军扫清边防障碍,打通前往燕氏部落首府----燕下都的计谋,他们重金收买了燕氏部落朝中重臣韩尔干,希望将来一日,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燕氏部落城廓,夺取燕下都,把我王赶到山海关之外,北面荒原上去,达到他们扩张地盘的目的。”
田雷大口喘息着,矢禾夫人急促的说:“夫君,阿尔燕王不是一向对你很好吗,你也多次对我说过,燕王对你十分信任,你又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行前,我问你什么,你死活不说,这会儿呢,总该说说了吧!你还能说话吗?夫君!”
田雷缓了缓说道:“我王获悉敌人意图后,将计就计,与我暗中施下苦肉计,假装因受朝中奸臣迫害,阴谋通敌谋反,给了我这个连坐抄家之罪,我带族众只好举家逃难,其实是想借道鲜虞,前往扶柳借兵,对鲜虞进行前后夹击,不料,几事不密,却被鲜虞人派在燕王宫的卧底识破,昨天晚上,鲜虞王得知详情后,便找人与我密谈,要我投敌,我哪里肯干,便未答应,仍想趁事先约好,而又尚无出现变故之机,借道鲜虞,岂料,姬窟老儿,心思生变,劝降不成,顿起杀机,我田雷一家便遇上了此大难,乃至于今日蒙冤含羞,如今,举家与族众却真是在逃难途中了,日后只怕凶多吉少。”
矢禾夫人见田雷一息尚在,脸色蜡黄的安慰田将军道:“夫君别急,我让轱辘秋芬去找随队军医了,他马上就要到了,你多挺会儿。”
田雷说道:“好好,没事,不急。昨天晚上,入驻客栈时,我部有个探马,探听到一则消息,告诉我说,鲜虞王之子公子窟,有意小女田简,想将女儿掳走,奈何我等手下人众多,一时未敢放肆。”
田雷嘴边开始吐出了白沫,矢禾夫人给他擦了一把,紧张兮兮的说:“探马是怎么知道的?”
田雷闭了下眼,复又睁开来,说道:“那伙贼人,在房中秘谋说,他们想将田简弄到手,让探马听到了。他想牢牢的掌控女儿,将来,如果进攻受挫,可通过与燕人联姻的方式,制造太平假相,迷惑对驻关将士和阿尔燕王,暗中助他父亲一把。”
“将军,咱女儿田简,才十六岁呀,到如今,也没有个意中人,就这样叫鲜虞军给掳去,太叫人揪心了呀!”
田雷神情艰难的说:“夫人,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已了无时日,自寻活路去吧,只怕退路已经堵死,可先往扶柳孩子她姨娘家,你今年刚到四十,说老还不老,我走后,你再找个人家把自己嫁了吧,不要为我固守执念,孩儿田简还小,你多操心。”
“不!我不要嫁人,干嘛说得这么悲惨呢,再说,守贞于我夫,乃妇人之命!将军放心,我还想跟你回到将军府,好好过日子呢!你看这样行吗,咱这就打道回府,反正你也没有犯下什么罪,反而受下了这等委屈,料那燕王英明果断,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怪怨!”
矢禾夫人说到这里,却见夫君再也发不出声音,便觉得毒性发作了,人再难以挽回,怀疑他已经归天,于是双膝跪地,匍匐在夫君面前,放声哭喊道:“夫君、孩子他爹,你别走!说话呀,你还能不能和我再说几句话!”然后止不住又是一阵啼哭!
轱辘秋分在一旁听着看着,则比矢禾夫人冷静了许多,她见将军身上还有箭,便忙不迭地拔箭解衣,并随着后来赶来的两个妇人,为将军查验施救。
然而,又有一只冷箭向矢禾夫人袭来,轱辘秋分眼疾手快,伸手慌忙一挡,箭支落地,她的一只胳膊便挂了彩,顿时鲜血直流,刚起身,正与随队药医撞了个当面,眼看田将军已无法施救,俩人当即躲到一边,蹲下来就地包扎伤口。
田简双膝跪地,早已哭昏过去一次了,这会儿还在悲怆哽咽,泪眼模糊中,只觉得那支洁白的箭羽,在父亲后背上颤动,就像死神在跳跃,眼泪一下又涌出来了许多。
但看矢禾夫人和那两个妇人,行事并不利索,各自都没有见过眼前这种阵仗,三个女人围在一块,抠抠索索,心慈手软地竞拔不下那支箭矢来。
矢禾夫人惊魂之余,更显得手足无措,她脸色慌张得看了轱辘秋芬一眼,希望能从她那里寻求点帮助,可是最终,她还是失望的垂下了眼帘。
平常,轱辘秋芬一向都是矢禾夫人的贤内助,府中一应事务都由她帮夫人操劳,这倒不是说她比夫人多高明,也不是说矢禾夫人有多么清高,而是出于贵族夫人的天命与生性,而此时的轱辘秋芬正因箭伤自顾不暇。
田简见妇人们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箭拔不出来,正不知从哪里下手,田简如芒在背似的着急起来,只见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动了几步,用手扒开身前妇人的肩头,当即蹲下了身子,一手握住箭矢,奋力一拔,一下便将那箭矢拔了下来,然后,直起身来,横着箭杆,拿在手上直看,许久才将那支箭扔在了地上。
在田简看来,父亲之死,太过于突然了,眼下的一切随之而变了,仿佛大地生悲,北风送雨,白雪化泪似的,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悲哀,她瘫软在地,继而蹲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田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矢禾夫人呼唤夫君亡灵的叫喊声以及身边妇人们的规劝声,直向四周扩散开来,终于激怒了一位英俊青年!
只见他手持一支丈八长矛,且进且退,忽上忽下,忽起忽落,直打得对方落败而逃!
稍时,只见他策马来到女人们的身边,以矛指着田简的面门,厉声喝斥道:“田简!哭什么!眼下岂是你小儿哭爹的时候!还有你、你!你们几个妇人,都给我站起来,快去逃命!田简,你也上车!向西!快撤!快!”
这时,矢禾夫人方醒悟过来,说道,是啊,这位小将说得对!
转而又对身边妇人们说道,各位族众乡邻,如今将军已经遇难,哭还有什么用呢!
随后,她又冲着轱辘氏喊道:“秋芬,田简侍娘,包扎好了没有,你快带她们逃!远走高飞!今日逃出去了便是生天,逃不出去,就是我等将士妇人的墓场,快!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势必会被敌人抓去!那样的话,可就惨不忍睹了吧!
田简早已被勇士们的战斗精神所感动,哪里还顾得上自身安危,她当即止住了哭声,仰脸看着这位端坐在马背的执剑勇士问道:“你是谁?”
只见此人年有二十四五岁,长得高大英俊,形态凛然威武,其雄壮身姿,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那青年回身看了看身后,见尚无敌军追来,说道:“我是你父亲新近任命的贴身侍卫长,姓高名韧!”
“韧?哪个韧?”
“高韧的韧!也是树高千尺,山高万韧的韧!”
“哦,韧叔叔!”田简站起了身子,指着前面的骑马人说道:“前面那个头戴一顶绿帽子的人,就是鲜虞王了吧?!”
“绿帽子?”高韧拉了拉马缰,侧身看了一眼,说道:“不错,就是他!现身的鲜虞王!”
“离他不远的那个红马青年是谁?”田简又问。
“他是鲜虞王之子,姓姬名窟,人称公子窟!”
“公子窟?方才听我爹跟我娘说了些什么,其中就提到了他”田简思索着又说:“哦,我想起来了,去年,在燕下都的大街上,钟鼓楼上,我有两三次见到过他,那时,他客气的喊我小姑娘!所以印象深些。”
姑娘!田简小姐,这哪里还有说话的功夫,你怎么和你爹一样麻木呀!这里是战场!不是言情之地!
高韧紧说着,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将田简抱起,夹在胳膊之下了,不等将其,放在车上,却见车夫早已无影无踪了,便在胳膊下夹着田简,四面转着身子,大声喊道:“车夫、车夫!”
寻找中,低头一看,车夫早已战死在车轮下了。
忽然,又有敌军二十余个人马赶到,双方又起了一阵厮杀,
高韧顾不得田简,随手将她放到了车上。
此时,这些逃难的女人们,个个心情沉痛不已,将军死了,她们的丈夫也恐怕性命不保,有的女人丈夫,早就死在了其他战场上了,目下,将军已死,而又大山封山,她们已经看不到出路了,甚至不想再看到雪后天晴时的阳光,她们几乎失去了对生活的全部希望,好多妇人们商量了一下,全都不想逃走了,决心以死对待命运的不会。
田家族人中的女长辈也来了,带着老老少少十余人,其中有十一二岁大小的女孩子,也有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妇人,孩子们蹲守在将军身边,默默含泪哭泣,年长的妇人们,但念旧情不忘,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双手扬起胳膊,哭起丧来。
半晌,她们都是那样的高调并发,连哭带说,带说连说诉,好象心中有多委屈似的。
半晌,女人们依然哭喊得热闹,轱辘秋芬在包扎好伤口后,与一个名叫许凤许寡妇的乡邻小妇人商量着如何承办将军的后事,那个美艳动人的小寡妇,对到底是逃走还是留下来等死,或者就此认命,一直犹豫不决,垂泪中,或有不安与庆幸,直看得轱辘秋芬怒气冲冲,甚至疑心她是卧在队伍中的奸细,破口骂道,你个小贱人,还不想法逃走!要不,你就等鲜虞人把你抱到马上,然后扔到床上,去蹂躏吧!你个不要脸的货!
此时,矢禾夫人已是悲痛欲绝,口口声声哭诉道:“他爹!你慢点走,你走了,我和你女儿,也全都不活了吧!唔唔唔。”
忽然,只见轱辘秋芬走到了矢禾夫人的身边劝道:“夫人,别说这种丧气的话!你不想活了,可是孩子还小,田简还不想死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使出了浑身老劲,终于把矢禾夫人拉了起来。
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矢禾夫人站起来一想,对呀,趁两军交锋正忙,此时不逃,还待何时!
矢禾夫人戛然止住了哭声,说道:“秋芬,我猛地清醒过来了,你说得对!死他就死吧,他是将军,死在了沙场,死得其所,可孩子总是要活下去的!是我一时糊涂!糊涂!可是,雪下得这么大,怎么办呢!
“是呀,夫人,老妇一时也颇有些为难,不如先四下散去吧,然后听天由命!苍天有眼,该活下来的,总不见得都死在这里吧!轱辘秋芬一面和夫人说着话,一边振臂一呼,冲着眼前的女人们说道:方才夫人说了,大家快逃,快逃吧!”
噫,孩子呢?就在这时,矢禾夫人突然发现女儿田简竟然不在身边,马上急了眼,四下搜寻中,放声喊道:“田简我儿,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