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功夫,除了静静埋伏在沟谷深处的鲜虞军一部人马之外,不远处,靠近商队这边山脚下,一座山岗小树林后面,还有一支打前哨的队伍,正在雪中暗暗潜伏着。
乍看,低谷地带,不仅有二十余匹军马,还有七八辆轻型战车。
稍时,树林一块空地上黑影一闪,一个怀中抱着一头小鹿的小伙子跳进了雪坑中,有人低声喊道:“隐蔽!埋伏,埋伏!别动!公子窟查哨来啦!”
说话的这个人,名叫乐池,是鲜虞军虎奔营一名偏将,领副统领之职。
转眼间,一个英俊青年,骑着一匹黑马飞奔而来,停在众人面前,翻身下了马。
只见此人年有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有道是孔武有力,气势不凡。
此人姓姬,单字名窟,是鲜虞王第三子,人称公子窟。
乐池见状,一下跃出沟来,单腿跪地,拱手说道:“报知公子,我们尊贵的客人就要到了!”
“距此多远?”
“已不足二三里山路!只是雪路弯弯,山高路滑,一时还上不来!”
“起身说话!”姬窟手握刀柄,问乐池道:“总共来了多少人马?”
“约有三十来个燕人军马。远看象是贩卖马匹的商人,又象运粮的山匪,伪装的难以辨认,缁重车共计三辆。”
姬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乐池从公子窟手中接过马,拴在树上后,俩人从林间空地向壕沟走来。
只见一条约有五六步宽,天然形成的壕沟中,埋伏着三十余名战车步卒,个个身上轻盔轻甲,外罩一件素锦袍。
约姬窟向雪坑中伏击的兵士瞅了几眼后,沿着一条通往林中深处的小路,边走边道:“消息从何而来,是否可靠?”
“可靠。”乐池神态委缩的跟在姬窟身后,又道:“昨天,这伙人扮作商人,入驻一家客栈,稍事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后,又匆匆赶路了,连夜行军,行踪极为鬼祟,路线忽东忽西,令人摸捉不定。
姬窟眉头紧皱,冷冷的问道:“只有这些么?”
乐池不解其意,被姬窟突然如此一问,不禁向前耸了耸身子,半躬着腰说道:“还有,据我部虎奔营派出的军马打探,另有潜伏在这支逃难队伍中的细作报告,田雷将军他们,兵分两路,正在向仇由山开拔,意在越境,若不出意外的话,会沿山丘下这条山路行进。”
说到这里,乐池顿了一下,稍稍抬头看了姬窟一眼,又道:“目下,商队正入山口之中,面临两条岔路,我看很有进退维谷之意,在下想,敌军若是不走这条山谷,只怕前功尽弃。”
姬窟背着手,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直视着乐池的头盔说道:“坡谷之下地名如何称呼?”
“此地,人称汪家村小山坳。“
姬窟晃动开身子,向前走着,一双虎皮野狼靴,踩得雪地咯吱吱响。
一边问道:“游动哨和观望哨,派出了没有?
“因为时辰短暂,燕军商队临时调整了行进路线,因此暂未派出,不过,我从乡下寻得一青年,可担此任,以惑敌军。”
公子窟闻听一怔,当即停下了脚步,倒背双手,岔着双腿问道:“为何寻此青年呀?”
乐池忙道:“公子你想,虽说大雪纷飞,道路难行,可是,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这也并非正常,只怕会引起敌军怀疑。
若在山坡半腰,布下一个放羊娃,或者放牛郎,则可扫去敌军疑虑,既可以为我等担任警戒,又可以通风报信。”
见乐池说的有理,姬窟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乐池想了想又道:“加上乡民熟悉此处地形,正逢此子意欲进汪家村为其母亲拿药,我怕他这一去,路上遇到了燕人商队,倘若被人拿住一问,从而走露了风声,暴露了我部人马埋伏地点与行踪,那就大事不妙了,故此揽下此子,当作放牛郎一用,只是耽误那小儿给母亲拿药了。”
“放牛郎?此郎能堪如此大用?”
“能 !经过详细寻问,这小子自称,是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
公子窟向前迈开大步,一下把乐池甩出了七八步远,又道:“敌军还有什么情况?”
乐池急忙跑了过去,说道:“前面这支队伍,假装是只商队,后面还有一队二三十余名便衣兵骑暗中护卫。”
“那辆黄金车,在前队还是在后队?”
“在前队。”
“假扮商队的这伙人,可有拿到出入山关的通碟文书。”
“有!”见乐池回答的如此干脆,姬窟看了乐池一眼,脸色冷竣的说道:“那后队人马呢?都是些什么人?”
乐池忽然挺起了胸脯,拿出了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说:“据说都是燕人军身经百战的勇士,不过,乍看,象是支娶亲的队伍,实则同归田雷将军名下。”
姬窟口气软了下来,说:“你这段伏击区,关卡明哨可设好了?”
“回公子,都设好了。”乐池拱了拱手,自信满满的说。
公子窟眼珠子一转,突然转身说道:“方才你说后面那伙人,象是支娶亲的队伍,娶的是哪门亲呀?可跟田简姑娘有关?”
“回公子的话,无关。”
“何知无关?”
俩人越说越急,乐池道:“田简姑娘年方十六,一时还没找好人家。故此无关。
此外,路上关卡放了他们一马,意在诱敌深入,盘查问寻之下,那伙人声称,是前往扶柳城、或棘葡城接亲去的,我疑其,是为了给前队断后,以求首尾相应,暗中护送,据探马来报,商队走出鲜虞地界后,后队人马便会沿原路返回,目下,二者相距不到半里之遥!”
“看来,敌人很狡猾呀,幸亏我军人马多,否则,白雪茫茫,燕人军所来俱是精兵,难说谁能胜定。”
姬窟想了想,觉得问得差不多了,兀自说道: “明是借道鲜虞,实则偷越我境!免不得会有一场恶战,不过,我跟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忽然,姬窟皱起了眉头,一副十分不放心的样子,问道:“乐将军,坚壁清野之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一看问的是正经军务,乐池并了并双腿,郑重其事的说道:“早己安排妥当,只等鼓响令起了!”
姬窟说了声好,又道:“你们这队人马断后,把敌军人马放进来后再说,务要一网打尽,不使一人走脱!”
乐池松了一口气,一改军中说话的语气,笑道:“公子放心,你看这四方山野,它是多么得寂静无声呀!山间,不见一个行人,也不见一匹野狼从原野跑过,仿佛只有西北风在刮一样。”
“嗯,很好!”半晌,公子窟犹豫着问道:“乐池将军,田简姑娘可在进山的路上?”
“哦公子”,乐池心知肚明,微微露出了笑意来,连连说道:“在,还在,必定还在!”
“乐将军!”姬窟拖着傲慢的声调又问道:“你只知道这一点情况?”
“在下不敢敷衍,其实,还有”,乐池当即收敛了笑容,说道:“昨天夜里,流星探马来报,说那姑娘,逃难途中,路遇客栈时,一夜未眠,身体略有不适,其他则是安然无恙!”
姬窟不无担心的说:“途中可有山中土匪对商队进行袭扰?”
见公子窟如此追根刨底的寻问,乐池觉得此事不小,边走边恭敬的说道:“幸有防备,这两日,我按公子的意思,派出大批人马清剿了一下,我料那些山匪,一时半会儿,绝然是不敢下山的!”
“那姑娘呢,你将作何打算?乐将军,我闻田简姑娘平生爱鹿。”姬窟侧身对着乐池,阴沉着脸说。
乐池心想,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好了,怎么转来转去,又转到这个姑娘身上来了,但为了自己的前程,忍着心中不满,仍是一脸谦卑的说道:“公子,正因田简平生爱鹿,我才让手下抓来了那个青年,充当放牛郎,在下已经给他交待好了,我想让他在商队必经之路,把那只三五个月大小的小鹿,放在树林间。”
说到这里,乐池看了看姬窟的脸色,觉得说下去无妨,又道:“那里,在下已布下了七八只渔网,只要田简姑娘见鹿动心,便会停车上坡,走进林中看鹿、抱鹿。
如此以来,必然会被同行人员落下,埋伏在林内的军士,便会将她捉拿!”
两人穿过了一小片树林,离开小路,费力的迈着腿,向坡边走来。
乐池见姬窟仍然没有话说,又说:“一会儿两军交战起来,公子便不用担心顾不上她了!更不会伤她分毫!请公子放心!”
姬窟道:“很好!不过,乐将军,此乃愚也!你想,这冰天雪地里,山坡上能不下雪?山路又那么滑,那姑娘要是不进那林子中呢,不是空欢喜一场?简直是胡闹!”
见挨了姬窟的骂,乐池顿感不爽,不但没有说话,反而脸红的跟猪肝似的。
他想,我等弟兄们,如此忍饥挨冻,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仍不见燕人军来,你却为了一个姑娘,使本将挨这一通数落,竞然还对我使了个难得一闻的愚字,真是奇耻大辱,不禁暗暗骂娘。
后悔没能把姬窟引到那几张鱼网下面,让你尝尝被网住的滋味。
稍时,两人来到树林边,姬窟拔开树枝,悄悄往山下一望,只见燕人军的车队正缓缓而行,一步步向伏击圈走来,尤其是看到前车上,好象坐着一位姑娘,心想,这个小姑娘大概就是田简了,于是暗自高兴。
俩人回身闪进树林后,姬窟搂了乐池肩膀一下,拱手道:“乐将军,方才一时失言,你别介意!”
乐池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摊着一只快要冻僵了的大手怒道:“公子!两军决战,你让本将为你准备一头小鹿,这是为何?”
姬窟仰头笑道:“乐将军!我正想跟你讲呢。”
乐池依然怒气未消的说道:“请公子讲给我听!”
俩人来到一个背风处,姬窟说道:“实不相瞒,去年夏天,本公子乔装打扮深入敌营,前往燕下都。
除有紧急公务之外,就是想一赌田简姑娘的风彩。
说来,也真是今生有缘,结果,还真让本公子给遇到了。
姬窟拍了拍乐池的肩膀笑道:“那天,是女儿节,集市上人山人海。
我一直尾随她来到了燕下都的钟鼓楼下,趁身边无人之际,当即叫住了她。
本公子报过身世来历后,拱手施礼道,姑娘,等你年满十七岁之后,本公子将亲自登门求婚,愿结百年之好!
因两个部落矛盾重重,姑娘听说我是鲜虞宫三公子姬窟,当然不应。
我便对她说,姑娘,我早知你会不应,那我就将你掳往鲜虞宫!
乐池沉着脸问道:“那姑娘作何回应?”
公子窟道:“那姑娘好不天真,她说,我又不是一头小鹿,你想掳就能掳走?我说,我是虎,在本公子眼中,你就是鹿!
她便嗤笑了我一声,跑开了。
我觉得大失脸面,今天让你准备一头鹿,就是要让她知道,她不过是我口中的鹿而已,以此损损她的自尊,以便日后,好让她臣服,这是其一。
再说,对将军之女,不给她来点寻常之举,定难收服其心。
其三,以众击寡,如此兴师动众,岂有不弄来个小鹿助兴之理?
其四,这头小鹿,是双翼神兽营将士,在路上,林中所获,凑巧送给了我,故有此举。
“噢原来如此,乐池错怪公子了!”
姬窟笑道:“本公子还想,今日,战场上与田姑娘相见,总不能不给她点见面之礼吧,稍时,你就让那放牛郎----哦,后面该怎么做,就不用本公子教你了吧!”
乐池踌躇着说道:“在下明白,照办即可!”
公子窟重又板着脸说道:“稍时,把那放牛郎带到我面前看看。”
不久,俩人重新回到了那块空地上,乐池冲着沟里的人招了招手,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半小子,从沟沿边上露出一张人脸来,怀里抱着一头三四个月大小的梅花鹿,看样子沉甸甸,似乎看懂了乐池的意思,慢腾腾的从沟里爬了上来,乐池跟他耳语了几句,将他带到了姬窟面前。
姬窟问道:“相问小儿,姓氏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回禀公子,小人复姓公孙,单字名弘,家住三汲乡!”
姬窟看了公孙弘两眼,觉得实在无趣,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牵马而来的乐池面前说道:“乐将军,切记,莫要伤害田简姑娘,就连其母也一样,我要得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女人!”
“请公子放心,乐池定不负重托!可是公子,恕在下直言,你母亲,三宫娘娘公子顷,不是在宫中为你备着个虞美人虞归雁么,为何至今不娶?”
公子窟翻身上了马,说道:“乐将军,宫中之事,是你该问的事么?还有,今天晚上,本公子想带田简到中人城的钟鼓楼上看雪赏景,也让她赏赏鲜虞部落的月光!想必你不会让本公子失望,这设伏的口子一定要给我收紧了,倘若跑了田简姑娘,我拿你试问,军法处置!”
不等乐池答话,姬窟喊了声驾,策马扬鞭,向山洼下面走去了。
一阵马蹄声过后,这片山野林间,便又重归于平静了。
公孙弘将小鹿放在了雪地上,那头小鹿突然跑入林中,发出了一阵嗷嗷鹿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