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碟中的点心少了一块,又少一块。
蓝枳的眼神不由得落在上面。
在她左手边空着的那把椅子上,忽而出现一个白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尾随着徒弟偷偷出来玩的陶眠。
陶眠嘴里咀嚼着,手中还拈着一块糕点,眼神不住地瞥碟子中剩下的。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师父……”
蓝枳欲言又止,陶眠把糕点囫囵咽下。
“师父替你尝尝有没有毒。”
“……”
蓝枳想要为陶眠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但陶眠一摆手,示意蓝枳什么都不必说。
“事态为师已经了解,我们师徒分头行动。你留在寨子里拖住你那个白眼狼妹妹,我去找小竹马的下落。”
说到这里,陶眠顿了顿。
“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我做个假人放在采女寨。等找到程百里,我们仨就一走了之。”
蓝枳轻轻摇头。
“徒儿还是留在寨子吧。我担心蓝橘会耍些别的手段,留在族中也方便我们里应外合。”
“但你能保护好自己么?你要是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为师就放心去。”
“我能。”
蓝枳露出笃定的神情,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如果是刚被放逐出族的我,那必然是死路一条。但我在桃花山学到许多,必不会辱没师门名声。”
蓝枳是个让陶眠放心的徒弟。
她对于族长之位毫无兴趣,对于报复她的妹妹蓝橘也没有什么执念。
她只要程百里平安无事。只要确认这件事,她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
蓝枳决定留在族中。
陶眠点点头,他不怀疑自家徒弟的实力,蓝枳现在只是低调地隐藏着,不想暴露太早。
“但蓝橘方才说的那个采女泪……”
“那个啊,”蓝枳嘴角抿起,浅浅一笑,“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徒儿自有应对的法子。”
她胸有成竹,看起来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行,那我没别的可担心的,我这就行动。”
陶眠问蓝枳,有没有程百里随身携带的物品。
蓝枳迟疑着,从怀中取出一支玉做的挂签。
这挂签平日是用来夹在竹简中的,玉签露在外面,上面刻了这卷书的名字。
蓝枳手中的这个挂签是空白的,而且做工粗糙,看上去是谁送给她的手工小礼物。
“这是百里小时候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喜爱读书,却不爱整理,经常弄乱。他就做了这个小玉签给我,方便我找到没有看完的书卷。”
陶眠把玉签拿在手中,很有分量。
他垂眸去看掌心的玉签,很难不乱想。
“小果子,这真的不是定情信物吗?”
“师父别打趣我了……但这玉签确实很便利。”
陶眠抬头,看着油盐不进的徒弟,心想这小竹马有点可怜。
楚北笙更可怜。
虽然蓝枳早早被订了婚约,但估计她只把这当作族长必做的十件事之一,是一个不得不接的任务。
她在感情这方面还一窍不通呢。
陶眠随手剪了两个纸人,把玉签扔给它们。
小纸人身形单薄,面对这么个重物,有些吃力,吱呀乱叫两声,似乎在抱怨陶眠为什么扔这样重的东西给它们。
蓝枳好奇地盯着这些叫唤的小玩意,还用手指指尖推它们的后背。纸人尖叫,努力躲开她捣乱的手指。
“陶师父,靠这小家伙就能找到百里?”
“那可不,我这纸人厉害着呢,你可别小瞧它们。”
陶眠一声令下,两个小纸人嘟嘟囔囔地把挂签抬走。
其中一个抱着,另一个给它指路。
它们从窗子的缝隙中溜走,陶眠望着徒弟。
“我走了小果子,你照顾好自己。”
“好,请师父放心。”
陶眠化作一阵风,窗子砰地打开,吱呀晃悠两下,又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
蓝枳起身来到窗外,只见一阵无形的风,卷走了两张纸片。
没有人留意到这一幕。
蓝枳把窗子关紧,随后,她听见门口有脚步声。
那人在来回踱步,看样子很迟疑犹豫,纠结着是否进入。
蓝枳蹙眉,她挺直的背脊慢慢弯曲,一勾手,拐杖隔空飞回她的手中。
她把肩膀向内缩,完全是老人的样子。
外面传来哗啦啦的锁声,等房门打开,楚北笙见到的,就是坐在窗边悠哉喝茶的蓝枳。
假如推门进来的是蓝橘,蓝枳最起码还能戒备警惕一下。
一看眼前人是楚北笙,蓝枳是理都不想理,话也不想说。
她直接把头别过去,碟子中的茶点,她捏起一块。
怪不得师父从这盘拿走的最多,确实,比其他几碟好吃。
她缓慢地吃着东西,还故意做出吞咽困难的样子。
楚北笙在进屋之前有许多不满,但见到蓝枳如今的凄惨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真要论起来,他对于老族长安排的这桩婚事,其实并没有特别不情愿。
蓝枳是个好相处的人。比起严厉的老族长,她的性格更加随和文静。
她不觉得自己身为族长,就要比其他的族人更高贵。相反,她总是帮着族人忙前忙后,有时候帮忙采药,有时候给人治病,甚至连谁家刚满月的孩子哄不好,都找她来。
蓝枳能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采女族族长的祈福仪式在整个南瞻洲闻名,时常有些权贵邀请蓝枳前去降福消灾。
蓝枳几乎全部应承下来,因为这种仪式会带来丰厚的报酬。而她从不独占这些报酬,把它们全都分给族人。
在蓝枳当族长的那几年,采女寨的人过得是很滋润的。
蓝枳出去祈福的频率,要远远高于她的母亲。
她总是装作若无其事,但在无人的时候,她总是露出异常疲惫的神情。
蓝枳是个很好的族长。
只是,蓝橘的身世要比她悲惨可怜得多。
蓝橘被母亲抛弃后,被一户种地的人家收养。
有一年天灾连连,收养她的养父养母吃不上饭,家中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亲生孩子,他们就狠心把蓝橘卖到烟花柳巷,以此来换一笔钱。
是楚北笙发现了和蓝枳长得一模一样的蓝橘,犹豫再三,还是和蓝枳提起这件事。
蓝枳来不及计较她的未婚夫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她听说有个与她容貌相像的年轻女子,不由得去想,是不是她失散已久的妹妹。
蓝枳是在家中照顾她的老仆口中听说,她有一个亲生妹妹。那老仆也是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了。
蓝橘就这么被蓝枳带回族中。
此刻,蓝枳把手中的茶碗放回去,发出一声响动。这响声唤回了楚北笙的意识,让他从回忆中抽身。
“蓝枳,”他的神情复杂,望向曾经的婚约对象,“你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