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雪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梦里,她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周灰蒙蒙的,一望无际,头顶乌云密布,脚下却是一片碧绿的草地,草长得很高,几乎快要到她的小腿。
“你终于来了。”
身后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她闻声回头。
那是一个被黑色包裹着的人,他穿了一件很长的黑袍,衣摆一直拖曳到地上。一顶很大的帽子戴在头上,帽檐下压,几乎将他的整个脸都藏在后面。
她盯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地后退,可双腿仿佛被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无需知道。”那人在她身前停住,低头俯视他,“五年了,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五年?”她不解地望着他。
从她醒来起就在这个地方,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儿,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已经记不起来。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天空永远都是这么灰蒙蒙的,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已经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了吗?
“这是哪儿?”发现他没有敌意,她开始大胆地问他。
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她诚实地摇头:“我没来过这儿。”
帽檐后发出一声嗤笑:“这算是什么回答。”
她没来过这儿,所以不知道,这个回答很奇怪吗?
“喂。”她喊他。
“怎么了?”
“我的脚好痛,能不能让我动一下?”接近祈求的语气,连双眸中都染上了一层水雾。
那人挥手,身上的禁锢尽数除去。下一刻,她已扑到了他的身上,哗啦一下就掀掉了他的帽子。
入眼的是一片雪白,白的透骨,白得冷冽。她从没见过这个颜色的头发,霎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满头银发所吸引,以至于等她回过神来,他早已重新将帽子戴好。
他一点都不温柔地将她扔在地上:“好大胆的丫头,这世上还从未有人敢骗过我,你是第一个。”
草地很湿,怪不得刚才踩在上面觉得脚下很软。才一碰到,她的衣服就湿了大半。她挣扎着爬起来,却又不小心滑倒在地,心知是眼前的人在捣鬼,她瞪他,半点自责都没有:“是你捉弄我在先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了许久,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他的声音与刚才并无多大区别:“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头发……”她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眼中盛满了歉意,“对不起,我没想到……”
“还有呢?”他打断她。
还有?她摇了摇头,真的没了,刚才她只顾着惊讶他的头发,其他都没来得及看。
他朝她伸出手,她本能得后退了一点,见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她试探性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很温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之后,他就松了手。
“你是个好人。”她下定义。
他惊讶:“就因为这事?”
她说得头头是道:“当然啦,你明知道我在故意骗你,却还是愿意原谅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也是个好人。”见她疑惑,他学着她的话道,“你明知道我在故意捉弄你,却还是愿意相信我。”
她一愣,随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又朝她伸手:“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牵住他,跟着他一步步走:“我们要去哪儿?”
“不是我,是你。”
帽檐下,一缕银丝悄悄飘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那我要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该去的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不再说话,牵着她的手,往无边的前方走去。
*
仙剑大会依旧在进行,只是原本高台上的五位掌门,如今只剩下了三个,柳千鹤和骆耀文的位子空着,一整日都不曾见到人,下方观战的弟子虽有疑惑,但到底也不敢多问。
朱雀堂。
夜尘、向闻、骆子卿等辈的弟子都守在院子里,元香陪着南洛瑶坐在一旁:“娘,您放心,小雪她不会有事的。”
南洛瑶握着她的手:“娘已经失去过你妹妹一次了,若是这次再……”
“娘。”元香抱住她,安慰道,“爹和骆掌门都在里面,师叔也在,您就安心吧。刚才爹不是都说了吗,幸好骆师兄收得快,小雪没被剑气伤到,那一剑看起来严重,流了很多血,却并没伤到要害。”
话虽这么说,但元香到底还是担心的,这些年她对忆雪的好并不比凌瑄少。对于这个她一直打心底里疼爱的妹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比自己还要重要。
向闻来到二人身旁,轻轻地将元香揽进怀里。
元香抬头:“天儿呢?”
向闻道:“他昨夜一直在后山练剑,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刚才我去看过他,让他这几日都安心修炼,待比试前日再回来。”
元香点头:“也好,省得叫他知道了分心。”
半个时辰后,柳千鹤和骆耀文终于从屋子里出来。
元香等人忙围上去:“爹,小雪她怎么样了?”
柳千鹤道:“我与骆掌门输了许多内力给她,她现在睡着了,只要等她醒来,就应该没事了。”
“我去看她!”
元香拔腿就往屋里跑,柳千鹤拦住她:“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总是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
“爹……”
“回去吧。”柳千鹤不让她进去。
元香还想说什么,向闻先一步拉过她:“有五师弟在里面,你担心什么?”
元香往屋子里张望,果然见到凌瑄正坐在忆雪的床边,看了片刻,她小声道:“小雪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向闻好笑似的看着她:“难道你信不过五师弟?”
不是信不过,是不敢信。
凌瑄为什么会和骆子卿打起来,别人不明白,她心知肚明。二十年前,她就知道骆子卿喜欢的是天雪,凌瑄更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年的仙剑大会,二人虽未分出胜负,但自仙门开办仙剑大会以来,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比试像他们那样的,整整打了一日都没分出结果。他们究竟是真的在比试,还是另有所图,元香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到。
昨夜二人是怎么交上手的,凌瑄没有说,骆子卿也没有说,但并不表示她猜不到。骆子卿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小雪就是天雪的事,所谓杀阵,难道不是想逼小雪做出选择吗?可他们就没有想过,万一伤到了小雪怎么办?
更何况,小雪现在才多大,这些年她看着小雪长大,她知道小雪对凌瑄有依赖,但绝对还没有到爱恋的地步。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凌瑄,她可能自己都分不清楚,他们急着逼她做出选择,真的有为她考虑过吗?
元香越想越生气,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站在大树下默不作声的骆子卿,才朝屋里喊:“五师兄,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柳千鹤略带斥责道:“香儿。”
“爹,您放心,我有分寸。”元香挤出一个笑,平静道,“虽然小雪现在是五师兄的徒弟,可她始终都是我的妹妹。”
见她坚持,柳千鹤无奈地摇了摇头,随骆耀文一同赶回武场。毕竟是仙剑大会,掌门不宜失踪太久。
凌瑄出来的时候,步子有些不稳,元香只当没看见,二人走到后院,元香才停住脚步。
回头,眼睛里带了几分敌意:“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记得。”
那日,忆雪误闯入后山的小茅屋,当元香确定她就是天雪的第二天,曾去找过凌瑄,说想要亲自照顾忆雪。凌瑄没有同意,元香磨了他许久都没办法,只得逼他答应,绝对不会强迫忆雪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那你又做了些什么?”元香质问。
喉头一哽,凌瑄道:“是我大意。”
明明设了结界,没想到她居然有能力冲破他的结界,这是他根本没想到的。
“大意?”元香冷笑,手指前方,“师兄一句大意,就能让小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如果今日下手的不是骆师兄而是别人,我是不是又要看着她在我面前消失一次!”
刻骨铭心的痛再一次袭来,元香险些站不稳。
凌瑄闭上眼,沉声道:“我不会让她死的。”
“不会?你凭什么说不会?当年你就是口口声声说过要保护天雪,可是后来呢?你为什么不救她?”元香满脸泪痕,“我宁愿当日死的是我!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妹妹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不是我什么义妹,是和我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妹妹,我还没尽到做姐姐的责任,她就……这么多年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你们当日救的不是天雪,她从出生就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好不容易回了家,又差点被爹赶走,幸好她跟着爷爷学医,才能留下来。她不爱修仙,可却努力学习医术,她那么聪明,那么懂事,为什么你们不救她呢……”
明明知道不应该怪他,明明知道她是最应该感激他救了自己的那个人,可偏偏还是恨了他。
因为他放弃的那个,是她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都要保护的妹妹。
她从来没对她说过任何一句会保护她的话,可自打第一眼见到她起,她就宁愿违抗爹爹的命令将她留下。
有时候,感觉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天山派有一小半都是女弟子,可除了天雪外,她谁都没有在意过。
许久没有听到凌瑄说话,元香抬头,见他闭目站着,一动不动。
元香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揉了揉眼睛,轻喊:“五师兄?”
凌瑄不动。
元香推了推他,道歉:“五师兄?对不起,我……”
凌瑄整个人突然向后倒去!
“五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