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场上方似有暗流涌动,两个身形相似的青年执剑立于半空,彼时无风,周遭草木皆静,惟有二人的衣摆涟漪阵阵。身后是大片的夜空,漆黑无边,神秘中又带了点深邃。
一如二十年前那场尚未来得及分出胜负的比试,只是昔日懵懂的少年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经历过大起大落后成熟稳重的男子。
不止凌瑄,这些年来,骆子卿也为了天雪的事倾尽余力。对修仙之人来说,二十年不过须臾之间,但也就是在这须臾之间,他的修为已超越同辈弟子数倍,放眼整个仙门,除了老一辈的掌门长老外,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微乎其微。
仿佛感受到了对手的实力,横霜在凌瑄的手中兴奋地嗡鸣个不停,还时不时地发出淡淡的浅蓝色光芒。
凌瑄直视他,目光仿佛穿透一切:“想不到二十年未见,骆师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满地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石,骆子卿皱眉道:“这便是凌师弟的待客之道。”
凌瑄淡声道:“这么晚了骆师兄还在武场徘徊,倒是新鲜。”
骆子卿收回目光,疑惑道:“仙剑大会规定这个时候不能出门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凌瑄顿了顿,似有深意,“近来山上闲杂人等太多,小心些总是好的。”
骆子卿脸色微沉:“凌师弟若无证据,切莫血口喷人。”
凌瑄轻笑,眼底却冰凉一片:“我那小徒弟深夜外出,想必是受了骆师兄的蛊惑,不知骆师兄要与她说些什么,不如让我这个师父代为转达,如何?”
早就猜到今晚的事瞒不住他,骆子卿沉声道:“她愿见谁就见谁,你只是她的师父,是否管得太宽了些?”
凌瑄问道:“那么骆师兄以为何人有资格?”
骆子卿望向他:“至少现在还不是你。”
凌瑄并不退让,慢慢凝气:“也不是你。”
话音刚落,二人周身十丈之内突然涌现一阵狂流,飓风带着强烈的剑气,四处流转,不过刹那,两个实力相对的剑阵已布置完毕。
阵中的二人依然平静,目不斜视地望着对方。
“师父!”一个焦急的声音在阵外响起。
忆雪好不容易赶来,却被挡在无形的屏障外,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同样一脸忧色的白玉。
忆雪看不懂,可白玉却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都用了杀阵,他们这是疯了!
“师父。”见凌瑄不理她,忆雪又喊了一声,整个人趴在结界上。
凌瑄这才往她的方向望去,但也只看了一眼,便又移开视线:“不知骆师兄可还记得当日的那场比试?”
“记得。”骆子卿应道,“是时候该分个胜负了。”
凌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来吧。”骆子卿扬手,掌中登时出现一柄半透明的长剑,剑身透着丝丝寒气,他的手一碰到剑柄,长剑就紧贴在他的手上。
“寒蝉。”
“凌师弟好眼力。”骆子卿轻抚剑身,慢慢道,“此剑乃是由极地之冰锻造,相传铸此剑之人费了三十年才在极北之地的地壳中取得这唯一一块寒冰,后不惜消耗半身修为注入那块寒冰中,才造得世间唯一一柄经过烈火锻炼而不化的寒冰之剑。由于此剑轻薄如蝉翼,故被命名为‘寒蝉’。”
凌瑄波澜不惊道:“恭喜师兄得此神兵。”
骆子卿不再多话,掌下气流剧积,寒蝉散发的寒气顿时暴涨数倍。与此同时,凌瑄也握紧蠢蠢欲动的横霜,将真气加倍注入。
二人脚下的剑阵开始发生变化,阵外的忆雪感受到结界内强大的波动,急得手心都是汗。
师父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虽然她离得远,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可自从看到骆子卿手上也出现剑开始,她就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师父知道了白日她和骆子卿之间发生的事,是特地来找骆子卿算账的?
就在忆雪思考的时候,阵中二人的身影已交缠到一起。大约是早就猜到忆雪会来,二人在布阵之时都不约而同地在外设了结界,阵中剑气四散,却在接近十丈之外突然消失。
许是动静太大,没过多时,柳千鹤等人也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众人眼中俱是震惊。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骆耀文的外衣搭在肩上,显然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杀阵。”柳千鹤凝视着上方的二人,眸色渐重,向夜尘吩咐,“让弟子们都回屋休息,天亮以前,任何人不得外出。”
夜尘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应下去办。
骆耀文已经从起初的震惊中回神:“他们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杀阵一旦启动,非死即伤,除非有一人先收手,方可停下,但杀阵凶残,谁先收手就意味着将弱点暴露给对方。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凌瑄和骆子卿都不是冲动之人,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打算。
兵行险招,他们究竟是想证明什么?
阵中,寒蝉在骆子卿的手中不断变幻方向,由于剑身轻薄,比起横霜,寒蝉显得更有韧性。每每剑锋相交,寒蝉总能更快地调整方向。
好在凌瑄的反应也不慢,稍有寒气逼近,他便侧身躲过,而且躲得很有技巧,无论骆子卿从哪个角度刺去,他似乎都算准了一般,让他借不出力。
又是一剑落空,剑气指向剑阵正下方的一棵参天大树,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棵大树被连根拔起,飞出好几米远。
“小心!”白玉揽着忆雪飞速后退,他们刚才站的地方,竟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忆雪全身心都集中在凌瑄的身上,哪有心思注意旁边的动静,好在白玉一直分心照顾她,这才脱了危险。
白玉看着二人缠斗的身影,蹙眉:“真是奇怪。”
*
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怒意,横霜终于不再只是接招,凌瑄指尖轻弹,凌厉的指气一点都不逊色于横霜的剑气,直逼寒蝉:“你竟敢伤她。”
少女果然无恙,骆子卿也松了一口气:“若非如此,你怎会出手。”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虽然凌瑄也用了杀阵,但之前都没有主动出过手,一直都在避让他的剑招。
“那又如何,我照样可以赢你。”凌瑄步步紧逼。
情势忽然斗转,见他后继不足,骆子卿并没怎么奇怪,仔细应付:“做人别太自负。”
“这句话骆师兄还是留着对自己说吧。”
随着冷冷的声音,横霜剑又至眼前,骆子卿不再多言,全力抵挡。
由于用的都是杀阵,稍有差池就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二人心知肚明,当下再无分心,招招狠厉。
几十招下来,凌瑄的额上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反观骆子卿,气息仍稳。
“你……”骆子卿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面色大变。但不待他有机会细想,凌瑄又已至身前,骆子卿无法,只能压下心头疑惑,全力应战。
*
“不好!”
下方观战的人群中,苏莫天一脸凝重,早在一开始他就觉得凌瑄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直到凌瑄被骆子卿逼得开始出招,他才看出些端倪。
掌风虽足,但后继无力,凭凌瑄今时今日的修为,怎会频频出错?除非……
“丫头。”苏莫天来到忆雪身边,“你师父是不是给了你一面铜镜?”
忆雪正看得紧张,飞快地点了点头,从衣服里拿了出来:“师父让我随身带着。”
苏莫天一把抢过,半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这是疯了!”
忆雪被他的声音吓到了,回头看他:“师祖怎么了?”
苏莫天没有理她,而是走到柳千鹤身边,将铜镜递给他,又低声与他说了几句。
柳千鹤一碰铜镜,指尖也逐渐泛白。又抬头朝二人望去,凌瑄脚下的剑阵明显已出现裂痕,这是阵中之人的法力不足以支撑阵法的缘故。
苏莫天急道:“我去帮他!”
“不可!”柳千鹤拦住苏莫天,缓缓摇头,“你若这时候进去,二人的剑阵必会为你所扰,只怕……”
骆子卿倒是无碍,只是凌瑄如今支撑剑阵已很吃力,苏莫天若要阻止他们,必须以外力相抗,届时凌瑄受到的就不止是骆子卿一个人的压力,他只会比现在更加危险。
“那你说怎么办!这傻孩子,明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半修为,还要和骆子卿硬碰硬,这不是……”苏莫天不忍再看,柳千鹤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
苏莫天自责道:“都怪我,我就不应该把这面铜镜给他!”
“爹,师叔,你们在说什么?”元香在一旁听得不明不白的。
柳千鹤道:“揽魂镜,任何人都可以将修为注入其中,携带此镜之人,便能获得此镜中全部修为。”
元香张大嘴巴:“爹的意思是,五师兄为了保护小雪,把自己一半的修为都注入到了镜中?”
柳千鹤沉重地点头。
“那……”他和骆子卿这一战,不是必输之战?
而他明明知道自己会输,却仍一点后路都不留,要与骆子卿一较高下?
“不对!”骆耀文忽然开口,“他还受了内伤。”
骆耀文刚说完,众人再往凌瑄那里看去,果然见他猛地身形一震,紧接着,唇边有红色的液体溢出。
刺目的红,元香大约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前些日子天儿回来告诉我,五师兄在教他破碧波剑阵,只是在最后一招……”
元香将忆天告诉她的一一说了出来,骆耀文听不明白,但柳千鹤和苏莫天一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又急又气。
就在这时,白玉一声“小雪”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只见刚才还站在他们身边的白衣女子,已经不顾一切地闯入凌瑄和骆子卿的杀阵之中,他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师父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竟然将五成修为都给了她!还在演练碧波剑法的时候分心,只是为了保护她,这才受了内伤。
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她甚至还因为骆子卿的几句话,怀疑师父并非真心待她,瞒着他深夜跑出来见另一个男人!
师父会和骆子卿打起来,也是因为她吧?他竟为她,连命都不要……
眼看寒蝉朝他的胸口袭去,忆雪再也顾不上其他,凝起全身修为冲破了二人的结界,又想到柳千鹤刚才说的话,在靠近凌瑄的时候,顷刻间又收起了全部的力,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里。
就如同他每次留下她一人去前殿议事,在他回来的时候,她总会毫无防备地寻求温暖。
“小雪!”
耳边是凌瑄悲痛欲绝的呼声,大约是寒蝉的速度太快,她竟然连半点痛都感觉不到。
只有冷,右胸被刺穿的地方锥心刺骨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