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容王府,一片寂寥。
天阶夜色凉如水,府邸之内极为安静,只有一处还在闪着灯火,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那便是辞卿阁。
辞卿阁里的人交谈甚欢,哪里有重伤的样子。
“词景啊,我总觉得那位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简单,但是又说不上来。”
清鹤以前是见过那一位的,她跟在萧常德的后面,柔弱多病的样子,但还是要跑着去送那一些香囊。但是这几日见到那位,却发现她似乎不像表面这般无害。
更加擅于诡辩。
“总得要允许一个人有些秘密地活着,诸如你我。她不是喜欢浮白吗?浮白对她也感兴趣,那正好也看看合不合适。”
容词景刚准备作画,却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去拿了另外一张宣纸。
开始写了起来。
身着月白衣裳的男子手里执着笔,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是风采。
“你该不会真要将浮白送给别人吧,它那性子你也不是不清楚。”
清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纸上的几个字,面色却是大惊:“和离书?词景,这不至于吧,要是不喜欢的话咱去退了那门亲。”
那纸上还写着其他的字,诸如“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
纸上的字,亦浓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是一手好字。
清鹤也无暇欣赏,只能默默地看着好友写完这一封和离书。
“退婚是害了人家姑娘的清誉,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城里的那些嘴碎的人。至于这和离书,只是为了在我死后保她一命罢了。”
他不能在宴会之上拒婚,故而将这件事交由浮白决定。既然是浮白亲自选上的,那日后由她来照顾浮白应当是可行的。
容词景落下最后的“各生欢喜”四个字。
将和离书放到一旁,等浓墨晾干,明日再封好即可。
容王府里世代相传的规矩,一生只能择一人终老,容王若是死了,王妃需得陪葬。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容词景改不了这个规矩,写下和离书便是最好的办法。
“别这样说,命还长着呢,哪里能这样自暴自弃。师弟不是说,他去找江湖上的那位神医,不日也快回来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时日无多,命不久矣。”
“词景,万一真的还有其他法子呢,只要那一日未曾到来,我们便能找到续命的办法。”
“罢了,清鹤你且退下吧,今日你也操劳了许久。”
直到清鹤走后,容词景这才虚脱无力地坐在轮椅上。
当年的毒全逼到了腿上,故而不能行走。以内力强撑,一日最多可以行走一个时辰。
屋内的熏香还在燃着,散发出淡淡的沉香气息。
坐在轮椅上的那位月白衣着男子开始研墨,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画笔,画起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千里江山图。
良久,男子作好了画。
深邃淡漠的眼眸,只是盯着那副画作。偶尔微皱的眉头,流露出了些许不满。
最终,提笔落下几个字。
……
听雨轩内。
正在睡梦中的阮画眠也不得安生,浑身都在颤抖惊惧,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物。
须臾过后,阮画眠睁开眼。
起身靠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她的确是做了一场噩梦,极其诡异的梦,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但是醒来之后却是浑身冷汗,久久无法清醒。
梦里是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干涸至极,似乎是三年大旱,故而闹了饥荒。
饿殍遍地,腐臭冲天,路上还有不少逃难的人,那一处地方仿若人间炼狱一般。
而最中央,有一群正在撕扯纠缠着的人。
他们头发杂乱披散,看不出相貌。衣裳也是破烂不堪,身上更是体无完肤。中间被围着的女子是和阮画眠一般相貌的,怀里还在抱着一只黑猫。
正是容王府的那只名为浮白的黑猫。
在这样的大旱时节,人都无法存活下来,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猫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按常理说,这种时候猫早就跑了。
亦或者寻常的主人哪里会顾得上一只猫。
“你都要死了,还护着这只猫。”
“早晚把这只猫给杀了。”
“冲上去,今日便有肉吃了。”
“……”
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那些人都是饿了好几日的,今日若是还不能吃到肉,明日或许便要开始吃人。
在这样的世道,只要能活下去,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的。
他们都是些穷苦人家,一路上妻离子散,死的死,伤的伤,只想最后吃一餐肉罢了。
四处争强着的人拼了命一般冲上去,想要夺过那只黑猫,那女子还是死死地护着。
但黑猫受了伤,断了只腿,现在又被人抓着前腿,只能嗷呜嗷呜地叫,极其凄惨的声音响彻在这片荒野上。
那女子终是无力了,将猫往远处的腐尸上扔了过去,呜咽着说:“快跑……快……”
那黑猫回头去看,很多人在围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是极其凄惨地哀鸣。
那女子早已伤痕累累,却还是强撑着让黑猫离开。最落魄的时候,她给黑猫喂过血。
梦的最后是一只黑猫迎着光,站在石头上,看着远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阮画眠陷入沉思中,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如此奇怪的事情。
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归结到了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上。
翌日,后半夜未睡的阮画眠坐在椅子上,看着白芷一边数落自己一边给自己梳妆。
“不就是要嫁给一个残王吗?小姐你也不至于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又恢复到了以前那般病怏怏的样子。”
白芷接着便长叹了一口气。
继续给自家小姐梳理头发,说来也怪,这几日小姐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好打理。
“白芷,称容王或者是战神王爷。”
阮画眠强迫着自己睁开眼,叮嘱了一句。
对于长期坐在轮椅上的人来说,还是不能提到残这个词,无论是残疾亦或者是残废。
而且那个称呼在阮画眠听来有些膈应,明明是天之骄子,现在却是人人都能嘲讽上一句。
“是。”
白芷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刚才一时嘴快,倒也没注意称呼,总归在自家小姐面前提起那人伤残的事情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