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和夫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大厅中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一男一女身上。
来人正是郑府的主人郑诚桥和他的夫人郑卢氏,郑城桥七尺身躯,穿着一袭锦袍,腰间佩一块乳白玉佩,相貌堂堂,那对蚕眉下双目如炬;
而他旁边的女子则是标准的贵妇模样,身着紫色七重金丝锦绣绫罗衣,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的脖颈,绾成的同心发髻上插着一只錾金牡丹簪,耳上是一对金镶紫英坠子,略施粉黛,风韵犹存。
郑诚桥娶了卢氏女,在太平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崔、卢、郑等六姓同处一坊,又彼此联姻,太平坊被六姓经营得已如铁桶一般,宛若城中之国。
在太平坊,只要是六姓家族想找一个人,哪怕是一只新来的蚂蚁,只要他们愿意,都能给你找出来,恐怖如斯。
六姓的大本营倒不在玉京城,崔是清河崔,卢是范阳卢,郑是荥阳郑,王是琅琊王,李是赵州李,谢是陈州谢。
在大乾官场上,仅仅是六家的门生故吏,便已数不胜数。当然若仅是如此,还撑不起“恐怖”两字。
在诸圣山上修行的修士,才是六大家族最大的依托和底蕴。
就郑家而言,便有一位老祖在山上修行,每隔十年,还会给家中来信一封。
郑开阳见到父母来了,立即扑在郑氏怀中哭得痛哭流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娘亲,您要给孩儿做主啊,他们打我,您瞧瞧。三弟当了将军,竟然带着外人到府上行凶,他们刚才打我,也不帮帮我。”
郑夫人心疼得不得了,急忙安慰道:“哎哟,我的阳儿,别怕,娘在这里,娘给你做主。”
郑诚桥皱着眉,看着扑在郑氏怀中那个不成器的逆子,
对大厅的门客和奴仆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众人退下,他冷哼一道:“丢人现眼的家伙,哭个甚!”
郑夫人立即回怼道:“好你个郑诚桥,阳儿被欺负,你不给他讨个公道就算了,还骂他。阳儿是我的儿子,你怕得罪人,我可不怕。”
郑诚桥脸色微变,无奈叹息一声,他上前对典夔拱手道:“典都尉,郑开阳被拙荆宠溺坏了,您大人大量,别跟一个晚辈见识。”
典夔没有说话。
“郑诚桥,你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被打的是我们的阳儿,就算是圣人,也不能无缘无故打我的儿子。”郑夫人尖声道。
郑诚桥转过身,呵斥一声:“夫人,慎言。”
“郑诚桥,你竟然敢凶我,是不是嫌老娘人老珠黄,比不上你养在府外的那个狐媚小贱人了?”郑夫人欺身向前,指着郑诚桥鼻子质问道。
郑诚桥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与青儿清清白白,夫人莫要再冤枉为夫了。”
他这不解释还好,此话一出,郑夫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张牙舞爪,在郑诚桥身上又抓又挠,“老娘给你拼了,郑诚桥你个王八蛋,我嫁给你二十五年零六个月,九千三百二十个日夜,你从来都没喊我一声‘芸儿’,啊,老娘不活了。”
典夔站在商庆身边,低声说道:“商老弟,你以后可要擦亮双眼,千万别娶一只母老虎回家,郑诚桥好歹也是兵部右侍郎,俺万万没想到啊......”
商庆愕然。
典夔嘿嘿一笑。
如今的江湖平静了许多,这位卫乾司的右都尉,可是在玉京城老老实实的当了几年的吃瓜群众,看热闹完全不嫌事大。
郑诚桥不敢发作,夫妻两人的感情其实还是挺好的,对于他夫人的任性刁蛮,早就习惯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山上修行的卢家老祖,特娘的结丹了,范阳府那边又增加了两位卢家族人去山上修行的名额。
“夫人,孙神医还在府上,你先带阳儿去看看。”郑诚桥语气缓和了下来,这里毕竟有外人,家丑不可外扬,至于自家儿子被打一事,他心中自有计较。
郑夫人哭哭啼啼中伴随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郑开阳出了大厅。
大厅中一片狼藉,郑诚桥将典夔和商庆带去了旁边的侧厅,他坐在主座,对郑开封喝道:“封儿,你跪下!”
郑开封不情不愿的跪在他身前,低着头,眼中满是委屈。
“封儿,可还记得为父对你说的,兄友弟恭,团结一致,是郑家立足于世的根本,你要跟你大哥好好学学。”郑诚桥上演了一场育儿表演。
郑开封脸上不忿,挺直了脖颈,问道:“父亲,庶出就真的要低人一等吗?”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疼爱自己的父亲。
郑诚桥抬起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眼中带有愧疚,深深地叹息一声,“封儿,起来吧,是为父亏欠你太多。”
坐在一旁的典夔看得意犹未尽,这等瓜,他很喜欢。
不一会,郑府的丫鬟捧上了茶。
“典都尉,下官治家不严,让你见笑了。”郑诚桥自称下官,主动放低了姿态。
从官职上来说,郑诚桥位居兵部右侍郎,从三品。而典夔虽是圣人近卫首领,但只是从四品。不过若论起权力来,典夔隐隐压他一筹。
“郑侍郎,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商庆,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俺典夔是个粗人,就直说了,我们此次是为了昨夜逃逸的贼女而来,”典夔见吃瓜不成,直接进入主题。
郑诚桥闻言惊诧,不由得打量着商庆两眼。商姓,在玉京城极其稀少,眼前的少年与当年那位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郑诚桥作为兵部右侍郎,已是大乾最上层那一撮拥有实权的官员,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内幕,比如说五年前商道中事件。
商庆不认得这位兵部右侍郎,却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商庆十五岁加入捉妖司,当年外出执行过两次任务,次年便发生了那场惊变,从此在家闭门不出,就连司里每月发放俸禄,他都没怎么去领过。他对玉京城的官员还真不认识几位。
“典都尉,昨夜金吾卫的蔡将军已经进坊里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贼女的踪迹。”郑诚桥开始发难,他蚕眉微微竖立,说道:
“下官昨夜在城墙上见过都尉大人的神威,今日都尉大人登门造访,莫不是认为贼女藏身在郑府?”
“郑侍郎,贼女有没有藏身在郑府俺不知道,但昨夜她确实是在平安坊内消失的,而且还是在你郑家的渡口上的岸。”典夔只是淡淡地说道,言语中似乎有一种敲打的味道。
昨夜金吾卫追踪至平安坊,在郑家的渡口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小船。蔡将军进郑府询问,没有收获,后来他又去了另外五家府上,全都很笃定地说没看见,无一例外。
金吾卫不可能大张旗鼓地闯进六家府内搜查,若不是案件涉及到圣人,恐怕就连金吾卫的蔡将军都不能轻易进府。
郑诚桥无视典夔的敲打,说道:“昨夜下官一回家,便立即召集阖府上下,并告诉他们,若是有人能提供贼女的线索,下官便奖励他百两银子。然而至今都没人上报一丝信息。至于贼女为何要在郑家的渡口上岸,这个就只能等都尉大人将她捉拿归案,还我郑府清白了。”
郑诚桥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典夔。
典夔向商庆投去求助的眼神,商庆略微思索,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郑侍郎,你昨夜是几时从承天门出发?又是几时回到府上的呢?”
“亥初两刻离开城楼,亥正一刻回府。”这位兵部右侍郎脱口而出。
按照祭月大典的正常流程来看,戌初三刻放灯“飞龙在天”,寓意龙跃寰宇;戌正举行祭月大典,祭告月神,为民祈福。
昨夜的战斗约莫是戌正三刻左右结束,郑诚桥耗时三刻钟,从承天门回到太平坊,也能说得过去。
按理说,他昨夜应该留在兵部衙门的,又为何会提前回家呢?而且还把时间记得如此清楚!
商庆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再次开口说道:“我和典都尉刚才从葫芦庙顺渠而下,用时两刻钟。顾白门应该是安排得有人提前接应,乘船的速度比商庆那块木门也会快些,不过最少也不会低于一刻钟。也就是说,她在平安坊上岸的时间大概在亥初一刻左右。”
郑诚桥点点头。
商庆继续说道:“金吾卫是在子初才进入太平坊,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顾白门藏匿好。”
商庆站起身来,朝郑诚桥郑重抱拳道:“郑大人,听闻在太平坊内,只要崔、卢、郑、李、王、谢想要寻人,就没有办不到的。我们此次前来,正是希望能得到郑侍郎的帮助。”
郑诚桥抬了一下眼皮,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本官就一定要帮你呢?”
如今的六姓中,在大乾朝堂之上,就数郑诚桥的官阶最高,实权最大。
商庆和典夔商议一番后,决定先从郑家下手,这或许也是枢密院秦柱国派郑开封来协助他们的深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