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两路,柴景回去查自己人,韦益带着人护着赵国大长公主往旧京去,反倒是被告的卫四,似乎一直无人注意。
“陛下,卫公和卫家四娘求见。”楚昭将事情安排了下去,暂时搁置了,没想到卫九竟然带人前来求见。
卫四娘,事隔多年,楚昭都快忘了这么一个人了。然而卫九带来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见见。
“让他们进来。”楚昭发话,很快卫九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曾经的卫四娘是楚昭所敬爱的嫂嫂,因为她是楚毅之的妻子,楚昭打从心里敬着她。却是这样的一个人,清晰地告诉楚昭,世家女对于没落世家的不屑。很多人,不在意你待她好不好,她最在意的,更是权利和虚荣。
楚昭俯视着卫四娘,可以看到卫四娘的苍老,从卫四娘和楚毅之和离的一刻起,楚昭再没有关注过这个人。
一个不识她阿兄好的女人,是卫四娘的不幸,失去了楚毅之,必将成为卫四娘一生懊悔的事,所以,她根本无须对卫四娘做什么,只要让楚家,楚宸都过得好,就足以让卫四娘一生饱受煎熬。
“陛下,臣……”卫九显然并不是心甘情愿将人带到楚昭的面前的,然而逼于无奈,他已经将人带来了,只能与楚昭赔罪。
“以死相逼,卫卿无奈,朕能理解。”楚昭在看到卫四娘之时,当然注意到她脖子下泛出的血丝。
聪明如卫九,怎么会不知道楚昭并不想见卫四娘,明知不该为而为之,只能是受了威胁。
寻常的威胁奈何不得卫九,只有以死相逼,哪怕卫九再铁石心肠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侄女死在他面前。
纵不喜于卫四娘,总还是一条命。
“谢陛下体恤。”楚昭的理解,更叫卫九羞愧,与楚昭再一拜。
楚昭道:“卫卿起来吧,且坐坐,与朕听一听卫氏为何而来?”
卫九应声,四珠已经拿了蒲团来,卫九跽坐下。
“见到朕了,有什么话就说吧。”楚昭冲着卫四娘开口,卫四娘抬起了头,楚昭能看到她眉角的皱纹,比起十几年前变化极大。
卫四娘对于楚昭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聪明懂事的小娘子,她听说了楚昭称帝,听说了楚昭如何一言断论,大权在握,她不能想像楚昭是什么模样,如今瞧见了,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与楚毅之像极了。
心下跳动,一种懊恼从心头泛起,卫四娘握紧了拳头,终还是与楚昭一拜,“陛下,家父虽然势利,但却没有杀人的胆量,请陛下明察。”
没有过多的废话,楚昭轻轻一笑,问了卫九道:“卫卿以为呢?”
卫九道:“陛下即令三司会审,有没有胆量,三司会查明。”
楚昭冲着卫四娘道:“你听见了?”
“陛下!”这样官场上的话,岂是卫四娘要的。楚昭道:“怎么,你想要朕给你什么承诺?赵国大长公主虽然是前朝的公主,也正是因为她是前朝的公主,她让人敲了登天鼓,百姓共睹,她的状告是朕接下的,也是朕让人审的,朕要因为你一句话就当然没有听到赵国大长公主的话?”
直指问出,谁都能听出楚昭的不善,卫九此时生恨自己把人带进宫来,他就不该心疼她要找死。
“陛下,当日徐禹攻入旧京时,臣女是家父一道逃出旧京,臣女可以证明家父绝对没有杀害前朝遗孤。”卫四娘怎么可能只凭一句话就敢要求来见楚昭,那未免也太蠢了。
她说自己作证,又突然提道:“臣女记得,当日离京之时,与柴家的柴致一同离开的旧京,当时柴家被徐禹所屠,柴致一家也是死里逃生,我们一同去的青州。”
又一个证人抛出,楚昭看了卫九一眼,卫九为免避嫌,并没有参与此案,连听都没有打听过。
接受到楚昭的目光,卫九还一顿,有些莫名。
楚昭轻轻喃喃语道:“柴致,又是柴致。”
问了赵国大长公主,又问了柴致,倒是还没审卫四,毕竟连宝藏的真假都尚未证实,似乎也没到问卫四的时候。
“你知道的事情不少,那么你告诉朕,如果你的父亲没有杀害前朝皇族,为何赵国大长公主会指证你父?”楚昭问的又是一个重点,从卫四娘话里的意思不难听出,卫四娘是指赵国大长公主陷害卫四。
但是为什么?赵国大长公主跟卫家可是亲家,她那唯一的孙子还是卫家的血脉。亲家咬亲家的,正常都不可能。
卫四娘咬了咬唇,“赵国大长公主之女确实死于家父之手。”
哎哟,又曝料了,楚昭不知道该怎么说此时的感觉。等着卫四娘继续说下去,卫四娘见楚昭一副让她继续的模样,只好继续道:“当年臣父让臣女与端敬皇帝和离,臣女曾落了一胎。”
楚昭大惊,落了一胎,这一胎必是楚毅之的骨肉,难怪她当时就奇怪楚毅之和离得如此干脆,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陛下在冀州起势称帝,家嫂从家兄的嘴里听说了此事,与家父要求分家时,拿了此事威胁家父,言道若是家父不依她的条件,她便将此事上告陛下,家父一时失手就杀了人。”卫四娘提起往事,从说起落胎后,整个人就不敢再动。
楚昭却笑了,“若是此事,朕知道了不单不怪,反而还是谢谢你的果断。”
要是卫四娘真把那孩子生下来,就卫家的人,还有卫四娘的品性,实不是楚家之福。
卫四娘跟卫九都惊住了,楚毅之被暗杀,膝下只有楚宸一女,一般人如果听说卫四娘曾经落过胎,不是应该勃然大怒吗?
楚昭的反应在旁人看来奇怪,楚昭再道:“所以,你想说卫四杀了赵国大公主的女儿,赵国大长公主便将罪名扣在卫四的头上?”
卫四娘见自己说出了往日的事,楚昭完全不在意,松了一口气之时,更有一种失落。
“是!赵国大长公主的儿孙尽亡于徐禹之手,独剩一女还被家父所杀,恨不得让卫家陪葬。”卫四娘说的是人之常情。
“那么赵国大长公主又是怎么会知道,她的女儿是被你父亲所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何尝不是用来判断卫四娘究竟有没有说谎。
卫四娘道:“家父失手杀了家嫂时,当时家嫂的侍女都在,其中有一个人带着侄儿逃了出去,家父派人追赶没能拦住,事情才败露了。”
“去让刑部的人来一趟。”楚昭问到这里,转头吩咐人去叫刑部的人,四珠应了一声去办。
“详细的案情会由刑部记录,不过你要想好了,如果你今天跟朕说的话有半句虚言,犯的是欺君之罪,是要诛连三族的!”楚昭不知带着什么意思地说了一句。
卫九自在冀州追随楚昭至今,还从来没有从楚昭的嘴里听到诛连三族这四个字。卫四娘看来是触及了楚昭的底线。
“臣女绝无半句虚言。”卫四娘何尝不被吓得心惊肉跳,事于至此,她说的不假,她就是不必害怕是吧!
楚昭冷冷一笑,“下去吧!”
“是!”至于此,卫四娘哪里还敢久留,乖乖地退了出去,至于在何处接受刑部的询问记录,自有人安排。
卫四娘一走,楚昭走了下来,卫九连忙站起来,楚昭道:“卫卿怎么看?”
卫九心中坦荡,不畏于楚昭的询问,“案情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了。”
“是啊,牵扯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就连朕已经故去多年的兄长,似乎都被扯了进来。”楚昭说了一句,卫九还记着刚刚卫四娘说的落胎一事,心头直跳,不确定楚昭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楚昭昂起头道:“卫卿既已避嫌,往后无论是何人所请,卿都置之不理吧。”
“臣遵旨。”让卫九不理,何尝不是对卫九的保护,如今卫九的兄弟已经牵扯进了此事,若是有人往卫九身上泼脏水,怎么拦?
“你说赵国大长公主知不知道卫四娘竟然落了朕兄长骨肉一事?”楚昭突然问起的一句叫卫九一个激灵。
知道不知道的,似乎并不是楚昭要从卫九嘴里得到的答案。卫四娘一事,楚昭与钟氏说了一句,没想到钟氏竟然一点惊讶都没有。
“阿娘早就知道?”楚昭转口一问,钟氏道:“知道。”
所以说她猜测楚毅之知道一点都没错。楚昭深深吸了一口气,钟氏询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卫氏?”
卫氏指的是卫四娘,并不是卫氏一族。楚昭道:“她跟我们家什么关系吗?”
真是问得犀利,早就没关系了,卫氏做了什么有什么关系。当初既然楚毅之跟钟氏都知道卫氏落胎一事,他们不曾找卫家的麻烦,楚昭如今更不会。
楚毅之又不是没后,楚宸好好的,不比那已经落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胎好?为了陈年旧事跟卫家闹,还以为她们母女俩有多在意那只是听说的胎。
钟氏道:“既然如此,禀公办理就是。”
楚昭笑了笑,怎么看都是心情极好的模样,钟氏看了她一眼。
“离开了阿兄,她过得很不好呢。”楚昭老实地说出自己开心的原由,钟氏道:“怎么不好?”
“她还阿兄还小两岁,如今看起来跟阿娘差不多。”楚昭高兴地说着,“脸上无光,眼角尽是皱纹,身上穿的衣裳也有些陈旧。眉宇还带了几分尖酸。”
说到这里,楚昭深深地吸一口气,“看到她过得不好,我很开心。”
钟氏应了一声,同样道:“我也高兴。”
楚毅之在她们的心里是极好的人,这样的人却被卫四娘抛弃,还是为了权势地位。每每想起来,她们心中都意难平。
虽然她们从来没有去关注过卫四娘,经年再见,碰到卫四娘如此凄惨,楚昭心中的欢喜自是无法言语。
钟氏提醒了一句,“案情越发复杂了,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谁的主意都没关系,事闹出来了,总有个目的。”楚昭一点都不着急,钟氏道:“旁人在算计你,你不急?”
点点头,楚昭肯定地道:“不急,不必急!”
大局在握,该急的是别人绝对不是她。尤其挑起此事的人,赵国大长公主去了旧京,冯兆安还在长安。
“叔父!”卫四娘在刑部留了笔录,才被送出宫门,卫九在宫门前等着她。
“走吧!”卫九叫唤了一声,催促着回府。卫四娘急急地道:“叔父,父亲他能不能平安?”
卫九道:“杀人者死。不管依你的供词还是赵国大长公主的供词,杀人者死。我们卫家,更无脸面向陛下求情。”
实在的一句话,卫四娘听着就哭了,“是不是当年,如果我一起去冀州,一切都会不一样。如今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有我的。”
“闭嘴!”卫九喝斥了一声,卫四娘竟然还敢起了这样的念头。楚家避逃出京,卫四娘一家都不想卫四娘一起离京,先是堕了楚家的骨肉,后来更张扬地以未嫁之女招摇过市,致使楚卫两家婚变。
一切的错过都在卫家,楚家念着他的面子只以和离处置,卫四娘竟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陛下不曾追究你的过错,你若是不懂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此事,累及家人,我会请族长将你从卫氏族中除名。”卫九义正辞严地警告卫四娘,卫四娘看向卫九,“叔父难道就不为了我们卫家后悔吗?”
“后悔,我在后悔之余,更是羞愧。早知你如此冥顽不灵,我当初就不该做媒,将你许配给端敬皇帝,也至于令我愧对楚家。”卫九说起来只觉得无颜见楚家之人。
卫四娘呆呆地看向卫九,卫九道:“回去,你已嫁为人妇,从今往后,无事不必再登卫家之门。”
说罢登车,可见对于卫四娘的不喜,卫四娘回过头,瞧着那高高的宫门,适才所见的大气磅礴,这一切,都是她一手抛弃的。
悔吗?怎么会不悔。她再嫁的夫君,既不如楚毅之的俊美温柔,亦不如楚毅之的多才,唯一比过楚毅之只是家世。然而这一切,对比楚昭已为女帝,楚毅之虽然身死亦为皇帝,楚毅之的妻子亦是皇后……
她呢,几经劫难,再嫁之夫如今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卫四娘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宫门,或许,这是她一生唯一一次进入大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