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的事遥远得就好像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尽头,楚昭没有想得那远。
“让媚娘和阿宸过来。”楚毅之交代好了楚昭,如今,只想见见他的妻女。
回府至今,楚昭严令任何人将情况告诉媚娘,只怕乱了媚娘的人。如今回天乏术,楚昭早已吩咐人去请她们母女过来。
媚娘抱着楚宸摇摇欲坠地过来,未语泪先落,楚毅之伸手抚过她的脸,“莫哭。”
“郎君!”媚娘哽咽地唤,楚毅之道:“没能与你共度白头,辜负了你。”
“不,能嫁郎君为妻,能与郎君共度这些年,还有了阿宸,媚娘一生足矣。”她原是一介孤女,俊逸而大权在握的楚毅之喜爱她时,她心中有欢喜,有惶恐,她从未想过有一日,楚毅之会娶她为妻,她成了楚家名正言顺的妻子。
从她嫁给楚毅之的第一天开始,她更想不到,楚毅之爱她护她宠她,这个世上女人所企盼的一切,她全都拥有了。
“郎君,若有来世,媚娘还愿嫁给郎君为妻。”媚娘笑靥如花,楚毅之应了一声。
伸手碰了碰楚宸的脸,原本乖乖的楚宸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楚毅之努力坐起来,楚昭连忙帮忙扶着他,楚毅之笑着亲亲楚宸的脸,“阿宸,以后要听祖母,姑姑的话。”
楚宸哭得更大声了,未满周岁的小娘子声音极大,一边哭,一边喊着,爹,爹!
“我的阿宸,会叫爹了啊!真好!”楚毅之眼中含泪,发自内心的欢喜亦不曾隐藏,媚娘笑着说,“郎君不在,我教的阿宸,还好,总算让郎君听到她叫上一声。”
“辛苦你了。”楚毅之握住媚娘的手,媚娘反手亦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楚毅之突然咳了起来,黑色的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媚娘连忙用血为他拭擦着,“郎君,郎君。”
“别怕,别怕!”楚毅之的声音依然轻柔,哄着媚娘,媚娘似是落干了泪,此时笑着与楚毅之道:“我不怕,我不怕,郎君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俊逸无双的模样。”
“好!”楚毅之笑了,只是慢慢地撑不住,他唤着阿昭,阿昭,楚昭跪在他的床前,“阿兄,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阿昭别怕,阿兄在天上,在天上会一直看着阿昭的,就好像,阿兄一直都在。”楚毅之迷离之间,依然记着楚昭,楚昭哽咽地道:“我知道阿兄一直都在的,我不怕!”
“阿兄不能为阿昭及笄,阿兄给阿昭取个字吧。昭者,日明也,取字永明,可好?”楚毅之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看楚昭,楚昭点头,“好。永明,永无黑暗!”
楚毅之笑了,“是,永无黑暗,阿昭的未来,一片光明。”
“以后,阿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凡是想要我命的人,我一定让他先死。”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的阿昭,就该是这样的。”楚毅之听到楚昭霸气十足的话,开心地笑了,眼睛随之合上,整个人无力地倒下,媚娘迅速地将楚毅之抱住,“郎君!”
那个听到她的叫唤,总会温柔回答她的人,再也没了声息,再也不会回答她。
媚娘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楚宸一直在哭喊着,她都好像听不到了。
“媚娘一生,多得小娘子,郎君庇护,媚娘没能为郎君做过什么,郎君即去了,媚娘必生死相随,郎君莫走太快。”
媚娘突然拔了发间的簪子,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脖子,血沫飞溅。
“阿嫂!”楚昭悲痛楚毅之逝去,不想媚娘突然动手,温热的血溅到她的脸上,楚昭的心却冷到了极点。
她的家,她温馨快乐的家,随着楚毅之的死,媚娘自杀,只剩下她和钟氏,还有呀呀学语的楚宸。
这一年,楚昭未满十四岁,楚毅之被杀,媚娘自尽,楚昭必须要扛起楚家,撑起冀州。
外面大雨不歇,楚昭吩咐道:“将阿兄的死讯传出去,传得越多人知道越好!”
“小娘子!”楚毅之出事的消息一但传了出去,别说是雍州和衮州了,就是冀州也将大乱,楚昭尚未准备,若是出了事,如何应对?
“去,按我说的去做。”楚昭一双眼睛赤红地吩咐,再无人敢置疑,乖觉地将消息散播了出去。
楚昭有心散播,更有人特意传话,不用多远,大魏朝的九州,无人不知楚毅之死了。这个起势正旺,正值当年的郎君,死了,关于他的死传得沸沸扬扬。
没死成的徐禹也听说了,跳了起来道:“是谁朝楚毅之射的暗箭?”
徐禹的手下面面相觑,“将军,不是你吩咐的吗?你要跟姓楚的打个痛快,我们连搭手都没有,又怎么做那没品放暗箭的事。”
“不过,想让姓楚死的可不只我们一个。说起来,姓楚的一死了,他家就剩孤儿寡母,连个接班的男丁都没有,此时不夺回雍州,更等何时?”
徐禹的手下,自然是有聪明人的,否则也不会见势不秒就夺下了梁州,如今虽然荆州尚未拿下,那也必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行,楚毅之死,他那厉害的妹子还活着呢。”
“将军,一个小娘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你多虑了。再者,楚毅之一死,她连冀州都未必保得住,我们不趁机拿下冀州,别人也会动手的。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我们自己去抢回来呢。”
换而言之,没有人认为楚昭能够守住冀州,之前楚毅之打下的一片江山,占据了大魏朝的九州之三,楚毅之一死,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楚昭能保住一家人的命就已经是造化。
“哈,你们小瞧了楚毅之那妹子,有你们吃亏的时候。不听我的,那你们就去抢雍州吧。”徐禹竟然一副你们想干就去干的模样,底下拿不住徐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不撞南头心不死,你们就去做吧,吃了亏你们才知道我看人多准。”徐禹翘起二郎腿地继续说,“拿下了雍州,守住了,就归你们。”
徐禹如此大方,反倒叫他们心里打鼓不停。不过,没理由他们搞不了楚毅之,连一个小娘子都弄不过。
“将军,我去,我一定给你夺回雍州。”自请的小将无论如何都要试试,徐禹给他拨了他要的人马,接下来,徐禹咬牙切齿地道:“查,给我查查,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趁着老子跟姓楚的打架的时候放暗箭。姓楚的是老子要杀的死,抢了老子的人,我抽不死他。”
一干人嘴角抽抽,对于徐禹这种脑路不正常的人,他们已经习惯了。
不就是敌人吗?死了就死了,谁杀的有什么关系。偏偏,徐禹还要帮敌人找仇人,这脑子真是,不正常啊!
不正常也是他们的老大,但有吩咐,谁也不能不听是吧!
徐禹这边都动了,更别说别的地方了,衮州是变化最大的,应该说,暗杀楚毅之的人,时时刻刻都等着楚毅之的死讯传出来,他们好趁机动手。
如此,衮州很快被几路兵马分割成了几块,刚刚太平不久的衮州,再一次分崩离析。
而冀州也同样,楚毅之死去的当夜,既然还有兵马夜袭刺使府,还有盐田,作坊,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世家部曲,从此却从各个角落里跑了出来。
楚昭冷冷一笑,一身雪白的孝服,对于故意被放进来的兵马,在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准备攻向楚昭时,都在离楚昭一丈之外被人杀倒在地。
杀声之中,有楚太夫人的哭喊声,还有楚宸小小的抽泣声,楚昭丝毫不退,站在那里,等着天空放白,一夜的雨终于是停下了,地上的血迹随着雨水流落在各处。
“挂起白幡。”楚昭见最后一个进攻的兵倒下后,站了起来吩咐,杀完人还忙着收尸的部曲们应了一声,很快整个刺使府被一片白掩盖。
原以为是有逆贼作乱,散播谣言的人,在看到这情景,这才确定,楚毅之,楚毅之是真的死了,死了?
“将所有牵扯攻击刺使府,盐田,作坊的世家,全都拿下,一个不留。”楚昭再次下令,浩浩荡荡的部曲应诺,很快,前来刺使府拜祭的人都看到了门口那堆积成山的尸体,全都一个激灵。
“小娘子何在?”姜参是楚昭的先生,冀州上下,哪怕是楚昭的部曲都敬其三分。
姜参问起,门口的黑衣部曲道:“郎君逝世,小娘子在府里。”
“这些是怎么回事?”姜参指了门外堆积成山的尸体问,围观的百姓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很显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若是此时民心再动,非大益。部曲尚未来得及回答,一身孝服的楚昭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仅先生疑惑,看到这些人头的百姓们,都心存疑惑吧。”楚昭走下台阶,走到堆积成山的人头前。见到她,百姓纷纷叫起了小娘子。
楚昭面露悲色,“我阿兄在战场被人以暗箭刺杀,灵堂未起,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取我楚家满门的命。这些人,就是昨天偷袭刺使府,盐田,作坊的人马及主谋。”
“诸位有没有想过,这么多人,这些人,都是冀州的世家,他们为什么迫不及待要将我楚氏一门赶尽杀绝?自我楚家回冀州以来,楚氏上下对冀州百姓如何,诸位请说。”
“以前刺使大人和小娘子没到冀州的时候,我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朝不保夕,就连山上的树皮都叫我们拔了个精光了,个个过的都是苦日子。”
“对,前些年的大旱大涝,当时我们都已经过不下去了,是刺使大人和小娘子给我们指了一条活路,开荒垦土,修渠引水,我们今天才能过上吃饱穿暖,太太平平的日子。”
百姓呐,都是实在人,楚毅之和楚昭做的事,他们都记在心里。
“那么诸位知道,他们要杀我楚氏一门,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与阿兄自回冀州之后,尤其是在阿兄成为刺使之后,将世家的部曲缴了,拿了他们的田地分给了百姓,他们没了好处,就连作官的规矩都改了,不能再让他们不劳而获,他们要杀我们,就是想要再过去以前的日子。可你们,还想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吗?”
“不想,我们不想!”以前的日子,那样苦的日子,谁会还想过呢,冀州的百姓一齐声地回答,楚昭道:“诸位以前信得过我阿兄,但不知诸位可愿信我楚昭?”
“我,楚家三娘,名昭,字永明,愿代我阿兄之职,以部曲护百姓,必叫百姓吃饱穿暖,绝不再过上以前那样朝不保夕,每日勤苦劳作,却食不裹腹的日子。你们,可愿与我一同努力,让更多跟你们一样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楚昭扬声地高问。
“我们愿意,我们愿意。”沉寂了片刻,如雷般的声音应和着楚昭,姜参,韦尚任看着楚昭宛如松柏挺立的背影,他们原本的担心,或许根本不必担心。
楚毅之不在了,楚昭还在,楚昭素来于冀州颇得民心,楚家上下一心为百姓,他们和以前冀州的官吏相比,百姓如何决择,已是不言而喻。
如今,楚昭将话说白了,说透了,却是让冀州百姓都明白如今冀州的情形,楚昭,必将代楚毅之而行事,支持她的,以前楚毅之在时的冀州是什么样,以后只会更好,不支持她的,将来的冀州会不会变成以前的模样,那就未可知了。
楚昭还在游说冀州的百姓,告诉他们,接来他们应该怎么做。
冀州有乱贼,他们想杀楚昭,在楚毅之死后,若是楚昭再出了事,楚家再无人能主持大局,一但楚家不能再主事,那么就会有别的人出现。
这个别的人会不会像楚家的兄妹,那就要看冀州百姓的运气了。
可是,冀州的百姓在冀州那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冀州贫苦多年,只有楚毅之和楚昭是真心为他们的,想要再盼到跟他们一样的人,何其难!
所以,其与盼那飘渺的东西,还不如牢牢地捉住如今所拥有的。凡是想要杀小娘子的人,那就是他们的敌人,一致的努力的,都要将敌人毁灭。
在有赏促进下,楚昭发动人民的力量,将藏于冀州的所有人奸细,一一都揪了出来,韦尚任复审这些人时,竟然无一出错,惊叹不矣,又学到了新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