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官,咱们不做也罢了。”温雨有些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然后扭过头来正视着徐枫,又说:“如今南京危如累卵,你不要留在这里了,随我一起去杭州杀马士英。”
徐枫以手扶额,一副焦虑忧愁地样子。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一顿才缓缓问道:“杀了马士英之后呢?”
“那……”温雨也有些犹豫了,叹息道:“人家都说苏杭美景甲天下,我想在那里住下来。”
温雨的目光透着十二分的热忱,她自然是希望徐枫随她一起住下的。可徐枫却是一声苦笑,扬起头来说:“你在苏州住不久,满清鞑子就会打过来。到那时该怎么办?”
温雨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徐昊有些着急,迎上步子说道:“你们要走,也把我带走吧。我除了做皇帝,什么也不会呀!”
“难道你会做皇帝吗?”徐枫望着他十分揶揄地说了一句。徐昊面上又窘又惭,也自低下头去,退到了一边。
温雨皱了眉头,但目光仍是坚定地望着徐枫,说:“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我都要做官。”徐枫扬起头来环顾大堂上的钱谦益、柳如是、冒辟疆、侯方域和陈子龙:“不过我做官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大明的江山。”
“好!”钱谦益喝了一声彩,叫道:“暮帆有此雄心,当真是家国大幸。只可惜皇上他……”
徐枫淡淡一笑,说:“皇帝对我的成见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除的。”他又扭头问冒辟疆三人:“不知三位兄台有何打算?”
三人互相望了望,均是一声长叹。冒辟疆拱手说道:“暮帆兄、牧斋兄,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我三人感佩之至。经此一事,我三人对入朝为官已心灰意冷,不存希冀了。”
柳如是眼睛一酸,一行热泪滚落而下。她轻轻抬手拭去泪水,说:“辟疆,我对不起你,没有帮你好好照顾小宛。”
“河东君不可这样说。”冒辟疆又是一叹,道:“小宛是要以自己的死而换来大家的生。怪就怪阮贼阴狠毒辣,不过如今仇人已受诛,小宛泉下该是有知了。”
柳如是连连点头,却也泪水滂沱。她这一哭,在场众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侯方域也红了眼眶,道:“没想到,我和香君终是缘悭一面。”
徐枫也轻轻叹了一声。他回忆起那晚自己在阮大铖家里喝醉了酒,李香君陪自己春宵一度。他带着歉疚的目光望向了侯方域,不觉脸颊通红。“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里吧。”他这样想着。
其实他不知,李香君比他想象的要自爱得多。那一晚,他们并没有发生肉体的关系。李香君对他更多的是崇敬而非是爱欲。
侯方域当然不明白他为何会脸红,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脸红。大家都只是颇为疑惑地望着他。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炙烤下,徐枫越发尴尬了。他挠了挠头,说:“现在咱们还有一位仇人要交代!”
“走!”在几名家丁的推搡下,张婆被带上了大堂。她抬起头来望了正襟危坐地徐枫一眼,不禁双腿打颤,跪倒在了地上。
“徐……徐老爷饶命!”张婆颤声哀求道。
徐枫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张婆就是一哆嗦。“你卖主求荣,卑鄙无耻!还想让我饶你?”徐枫咬着牙恨恨地说:“如果不是你,小宁她也许就不会死,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你!真是罪恶滔天,还想让我饶你?”
张婆闻言更是心惊胆战,拼命地磕头求饶:“老身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就请徐老爷饶我这一次吧!”
“哼!哪有那么容易!”徐枫嚯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我要你为小宁偿命!”
“徐老爷!”又一个悲怆的声音从徐枫身后传了来。众人寻声一望,原来是云儿。云儿几步奔过来,跪在张婆的身旁,哭得已是梨花带雨,令人动容。
“徐老爷!”云儿哭求道:“我妈做了错事,就让我这女儿一力承担着吧。徐老爷,各位老爷、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众人互相望了一望,均觉得惶惑错愕,也自升起一丝地怜惜。温雨和柳如是也蕴着泪,静静地望着她们。
徐枫心中的怒火渐渐熄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说:“张婆!今天我看着你女儿的面子不杀你。从今以后,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再做害人的事。”
云儿和张婆闻言俱是一喜,连忙磕头道:“谢徐老爷不杀之恩,谢徐老爷不杀之恩……”
“妈,咱们走吧。”云儿将颤颤巍巍地张婆搀扶起来,再向众人一鞠躬,便转身走了。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后来再也没了他们的消息。
“云儿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柳如是失神似的念叨了一句。
徐枫也深表赞同地点点头,道:“她不仅善良,而且孝顺。唉,张婆能有这样一个女儿也是福气。”
“辟疆、朝宗、子龙。”许久未发声的钱谦益忽然正色叫到了那三人的名字。三人也是一怔,同样面容整肃地望向了钱谦益。
“官场险恶,你们不为官也好。”钱谦益顿了一顿,又说:“但暮帆在苏州推行的数目字新法,还望你们能联合复社的学生们贯彻到底。”
冒辟疆笑道:“这利国利民的事,我等定然要竭尽全力,还望牧斋兄放心。”
徐枫也颔首笑道:“仅在苏州一府推行还不够。我要在整个江南推行,未来还要在全中国推行。”
只听屋外一声太监的呼喝:“皇上驾到!”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起身整理衣冠。柳如是慌忙踱步过来拉着温雨的手说:“天子驾临,咱们最好避过。”
徐昊也忙迎上来说:“我最好也避过。”
柳如是噗嗤一笑,说:“那你也随我们来吧。”她说着就拉着温雨向里屋走去。温雨茫然地回头望了徐枫一眼,徐枫含笑冲她点点头,似乎是一种许可。温雨这才放下顾虑,随柳如是和徐昊一起走了。
不一会儿,朱慈炯已大踏步进了厅堂。众人皆是跪倒参拜:“吾皇万岁。”
朱慈炯冷着脸将众人一番打量,说:“钱爱卿和徐枫留下,其余人等都离开。”
众人心里一沉,不知这位少年天子究竟作何盘算。但皇上吩咐,大家也只好应声出去了。
朱慈炯坐在主位,说道:“两位平身吧。”
“谢陛下。”钱谦益和徐枫应声而起。
躲在里屋的温雨隔着纸糊的门窗向外张望着,虽看得不是很清晰,但皇帝的轮廓身材却也看得分明。“原来这就是皇帝呀!”她轻声说了一句。
柳如是忙一把将她拉过来,嘱咐道:“不可这样偷看。”
温雨忽然捂嘴一笑,道:“我还以为皇帝都有三头六臂呢,原来不过是个小毛孩子,跟咱们也没什么两样。”
柳如是闻言更是一惊,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皱眉摇了摇头。温雨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朱慈炯将目光投向了钱谦益,说:“爱卿,这次朕是为年号的事来找你的。众臣给朕拟的年号是‘定武’,你觉得如何?”
钱谦益拱手道:“拟年号的事臣也参与过,‘定武’甚妥。”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徐枫,冷冷问道:“那你以为呢?”
徐枫一惊,忙道:“草民无官无职,不敢评议。”
“哼!”朱慈炯轻蔑地一笑,说:“你这是在埋怨朕不给你官做?”
“草民不敢。”徐枫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朱慈炯见他态度还算恭顺,心中的怨气也自消了一半,便又徐徐说道:“年号之事关涉国家大计,我许你直言。”
“即使草民说错了,陛下也不见罪吗?”徐枫问道。
“不见罪。你但说无妨。”朱慈炯绷着面皮,一字一顿地说。
“那草民就直言不讳了。”徐枫说着便是一鞠躬,说道:“其实年号的好与坏并不是很重要。自古以来,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取一个不详的年号。可到了王朝末年,即使年号再吉祥,也救不了江山社稷。”
朱慈炯见他顿住了,便催促道:“继续说。”
徐枫受了鼓励,胆气尤壮:“所以,草民以为陛下大可不必计较年号的好与不好,祥与不祥。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反思,为何朝廷会败坏到如此局面。”
“无非是奸臣作祟。”朱慈炯不屑地说。
“陛下所言甚是。”徐枫说:“但草民又要追问,何以有奸臣呢?”
“这……”朱慈炯眼珠转了几圈,面对这个问题却是难以回答。
“或者,草民换一个问题。唐太宗时期朝廷为何没有奸臣。唐昭宗时期朝廷为何没有忠臣。”
朱慈炯想了想,问:“你说是为何?”
“就拿本朝来说,为何像马士英、阮大铖这样的奸臣如此之多?无外乎是党争。”徐枫说:“因为有党争,朝廷便难以聚合力量去对抗外敌。奸臣也好,小人也好,都是在党争的沃土下滋养出来的。”
朱慈炯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看来大臣们所言非虚,这个徐枫还是有点能耐的。”
“那你说,这次朝廷面临满清和左军两大强敌。我们该如何应对?”朱慈炯问道。
“目下唯有一法,以黄得功抵御左军,以郑森的水师拦截满清八旗。”
“可如果黄得功和郑森都没能挡得住呢?”朱慈炯皱眉追问。
“那就……”徐枫想了想,说:“只有迁都避祸,然后徐图再进。”
朱慈炯冷着脸,微微地点了点头,说:“不到万不得已,朕不会迁都。所以南京以及江南的防御大计朕就全权交于你手,望你鞠躬尽瘁,以报君恩。”
钱谦益和徐枫闻言俱是一惊,惊疑过后便是大喜。“还不谢恩!”钱谦益扯着徐枫的袖子说。
“哦!”徐枫正要下拜,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可!”三人都是大吃一惊,温雨从里屋闯了出来。她与朱慈炯目光一触,犹遭电击,立即跪倒了下去,说:“民女叩见陛下。”
“放肆!”朱慈炯怒喝了一声。钱谦益、徐枫和柳如是、徐昊都是一脸地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