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急匆匆地走出来,跪下来说:“陛下万岁,这位温姑娘是我的朋友,情急失礼,望陛下恕罪。”
“朋友?”朱慈炯疑惑的眼神一闪,便吩咐道:“报上名来。”
“民女温雨。”她低着头,不敢直视骄阳。她的声音温柔中又带着坚定,落在朱慈炯的心里十分地滋润。
钱谦益忙介绍道:“回陛下,阮大铖自狱中逃脱,险些逃出南京城去。是这位温姑娘及时赶上,手刃此獠。想来对我朝也是有功的。”
“哦?”朱慈炯来了些兴致,又重新坐下问:“你会功夫?”
温雨点了点头。但她猛然想起,面对皇帝问话不得不答,便说了声:“幼时随家父学过一些击剑之术。”
朱慈炯露出了笑颜,说:“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可以斩杀阮贼?你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
温雨惊慌失措,但也只好将头抬起。朱慈炯一瞧之下两眼不禁发直,温雨的美丽让他的脸皮有些发烫。然而也就是这一瞬,温雨又立即将头低下了,忙说:“民女冒犯天颜,望陛下恕罪。”
“哦。”朱慈炯也才反应过来,说:“无罪。你刚才冲出来说了声‘不可’。朕要封徐枫官做,究竟为何不可?”
温雨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忙说:“民女是怕徐枫难当大任。”
朱慈炯微微一笑,转过头来说:“如今朝廷危急,必得用奇人奇法。徐枫若是能挽狂澜于既倒,朕不吝封侯拜相之赏。若是一败涂地,那……”
徐枫慌忙跪倒,接口说:“那臣提头来见。”
“好!”朱慈炯激动地站起身来。但他想了想,又将激动的心情一收,压着声音问:“徐卿可还记得袁崇焕吗?”
徐枫一呆,随即明白了朱慈炯问他话的用意,连忙说:“记得。先帝平台召对,袁崇焕放出‘五年复辽’的豪言。”
“可没想到,短短一年之后,辽东未复寸土,而己身先灭之。”朱慈炯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徐枫一个头磕了下去,说:“臣定引以为戒,绝不重蹈袁督师的覆辙。”
朱慈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既如此,朕封你做江防总督。江南之兵、之财、之人可任由调遣。另,赐尚方宝剑,节制诸军。嗯……包括史可法。”
“臣谢过陛下隆恩。”徐枫又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去。
温雨有些急了,正要起身说话,朱慈炯却将头转过来望向了她。她心里一紧张,再一次低下头去。
朱慈炯微微一笑,目光投在了温雨身后的徐昊身上。徐昊见皇帝望他,也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
“皇叔?”朱慈炯故作疑惑地叫了一声,便起身去扶他,说:“皇叔,你怎么在这里?”
徐昊连忙摆手,说:“陛下圣明,草民可不是皇亲。”
“哼!”朱慈炯忽将面孔一板,厉声说:“你这大胆妄为的小民,竟敢窃据朝堂半年有余。我大明朝二百多年何曾出过如此荒唐事?来人!把这厮拉下去凌迟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徐枫和钱谦益连忙磕头说道:“陛下息怒!”
“你们还要为这厮求情吗?”朱慈炯厉声喝问。众人无不是瑟瑟发抖,心惊肉跳。
钱谦益奏道:“陛下,如今国家动荡,陛下登基未久,不宜大开杀戒。这厮虽是大胆妄为,但也是迫于马士英的威逼和利诱。望陛下网开一面,饶过了他吧。”
朱慈炯将牙一咬,恨恨地说:“钱卿!难道你忘记了张邦昌吗?张邦昌窃国也是逼不得已,但最终还不是被勒令自裁?”
钱谦益一时无语,犯起难来。徐枫却扬声道:“那是宋高宗昏聩而已。陛下万不可学他!”
“什么?”朱慈炯气得满面通红,大喝道:“你说朕昏聩吗?”
“不敢!”徐枫昂然不惧,一双有神地眼睛与朱慈炯四目相视。他解释道:“张邦昌被金国人立为傀儡皇帝,非出自愿。加上他后来又归政于赵宋皇室,不仅无过,反而有功。高宗杀他,是因他玷污了宫中妃嫔。”
“难道这厮没有玷污宫中妃嫔!”朱慈炯指着徐昊厉声质问道。
“他没有!”徐枫也望了正在瑟瑟发抖的徐昊一眼,说:“他所纳的妃子都是从民间选来的。况且这些女子也是阮大铖授意安排的。他做伪帝时,并未玷污任何一位皇室妃嫔呀!”
朱慈炯心有不甘,但对此情形却也无可奈何。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对徐枫说:“好。徐爱卿果然有大才。朕说不过你。不过,这次倘若你没能退敌,那朕不仅要杀他,也要杀你!”
徐枫觉得脖颈发凉,忙问:“若是臣能侥幸一挫敌锋,使满洲鞑子暂不敢过江,那和议……”
“不许和议!”朱慈炯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若是能阻住鞑子兵锋,接下来便要设法收复失土。”
“是。”徐枫深深地埋下头去,但心中却有一丝隐隐地不安。因为他知道,以南明朝廷目前的家当,要想收复失土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朱慈炯金口既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扛下来。
朱慈炯起身一甩袍袖,大踏步走了。“恭送陛下。”众人一齐说道。
徐枫望着朱慈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自己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那样瘫倒在了地上。温雨连忙过来将他扶住,埋怨道:“你看你,就知道逞英雄。南京要是守不住,你的人头还能保得住?”
徐枫缓缓转过煞白地面容来,勉强一笑,说:“那咱们就拼了性命也要把南京守住了。”
徐昊早已是六神无主,连滚打爬地过来,一把揪住徐枫的胳膊说:“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我,无论如何都要救我呀!”
柳如是也过来将钱谦益扶起,一脸忧愁地说:“如今南京城是四面楚歌,要想守城,谈何容易。”
徐枫微微一笑,问钱谦益道:“郑森将军回来了吗?”
“昨日就已回了。”钱谦益说。
徐枫一拍手,站起了身子说:“那太好了。即刻带我去见他!”
徐枫如此雷厉风行,钱谦益倒是有些吃惊。他愣了一愣,忙道:“好!咱们一起去!”
“徐枫!”温雨忽然从两人身后叫了一声。徐枫急忙回头,与温雨那忧愁的目光一触,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一定会成功的。”
徐枫说完便与钱谦益一起去了。温雨忍不住仍追上了两步,面带恓惶神色。柳如是含笑迎来,两手轻轻抚在了温雨的肩膀上,说:“他们男人的事,我们可帮不上忙。”
温雨回头将柳如是望了一眼,也是勉强一笑,点了点头。一旁的徐昊神情尴尬,蜷缩在角落里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郑森手里捧着茶碗,双目如刀似戟的望着面前的海防图。随身携带一张海防图是郑森多年养成的习惯。一个面容姣好地中年女子从他身后缓缓而来。
这女子身穿和服,脚踏木屐,两手优雅地交叠在小腹前。她望着郑森的背影露出了点点笑意,用日语问道:“福松丸,你不休息休息吗?”
郑森也回头冲这日本女子一笑,说:“母亲,我不累。”
这日本女子便是郑森的母亲田川氏了。这次郑森去日本购买火器,顺道也将母亲接了来。虽然中国尚处在战乱之中,但田川氏毅然决然地来了。在她的心目中,那个做海盗的丈夫已不足挂心,唯有这个英俊挺拔地儿子才是她最牵挂的人。
田川氏踏着木屐缓步走到郑森身旁,轻轻用手绢拭去他额上的汗水,笑道:“还说不累,你看你淌了多少汗。”
郑森双目不离海图,皱眉道:“母亲,满洲鞑子真是欺人太甚,不仅夺我旧都,更是步步进逼。前几日儿子得到消息,他们已攻陷了淮安府。下一步,只怕是要渡江来攻镇江或扬州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城市为母亲解释着。
“现在左军在西,满洲在北,扬州和镇江兵力空虚。他们若此时攻来,我们定无力防守。而这两城偏偏是南京门户,不可不守啊。”
听儿子这么说,田川氏也忧虑了起来。她微微皱眉,问道:“那大明国的军队呢?”
“大明的军队?”郑森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刘泽清望风而逃。史阁部已从扬州移驻南京城外的燕子矶。刘良佐离此处尚远,而黄得功的主力还在铜陵防御左军。长江一线我军势力单薄啊。”
这时,一名卫士“噔噔噔”上了楼来,双手一拱,说:“郑将军,徐大人和钱大人求见。”
郑森眼睛一亮,忙转身叫道:“快请!”
田川氏有些疑惑地望着儿子,问道:“福松丸,这两个官员可是能干的?”
“当然。”郑森笑着点了点头。
徐枫和钱谦益在侍卫的引领下上了楼来。双方见面寒暄了几句,郑森便兴冲冲地拉着二人来到地图前,对徐枫说:“徐大人,如今我大明朝已是内忧外患,你有何对策可以退敌呢?”
徐枫也是皱着眉头看着图。他看了许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刚刚被陛下封为‘江防总督’,南京的防务由我全权指挥。郑森将军,你可愿服从我的调遣?”
郑森将拳一拱,道:“卑职万死不辞。”
“既如此,你给我五百支火铳。”徐枫望着图说:“然后我带着火铳去黄得功那里和左梦庚来场大决战。”
“然后呢?”郑森问道。
“然后郑将军你就带领你的舰队从长江沿岸撤下去,一直撤到……撤到……”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向下划去,停在在松江府上重重地一戳,说:“就撤到这里。”
郑森一愣,忙问:“徐大人的部署卑职有些看不懂。难道我们要放八旗兵过江不成?”
“对,我们就是要放他们过江。”徐枫将头微微一侧,道:“不许拦阻,一炮都不能发。长江的水师要全部撤出去。”
“可这是为什么?”郑森说:“若是舰队撤走,满洲鞑子必长驱直入,直捣扬州。”
“哼!”徐枫笑着说:“他们没你想的这么笨。他们是想等咱们和左军打成两败俱伤才趁机南下呢。若是此时南下,反倒是让左军隔山观虎斗了。”
“可是……”郑森仍是惴惴不安。“你不用怕。今年雨水少,自淮安到南京的水路很浅,舰队极易搁浅。既然如此,还不如撤出来。”徐枫瞅了他一眼,笑道:“清兵无非两个选择。第一,见咱们的舰队撤走,立即渡江。这样的话,你率领舰队直逼淮安,截断他们的退路。再让史可法从燕子矶出发,正面迎击。”
“可如果他们不渡江呢?”钱谦益问道。
“不渡江的话……”徐枫呵呵一笑,道:“那咱们就要速战速决,解决掉左梦庚以后,再杀他一个回马枪。”
“卑职明白了。”郑森说:“徐大人是要诱敌深入。在长江南岸将清军聚而歼之。”
“对!”徐枫胸有成竹地一笑,说:“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怎么敢过江呢?”
一语说罢,三人都露出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