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骑着自己心爱的白云驹,缓缓进入了淮安城。正白旗的兵丁在前开道,将行人隔在两侧。多铎张目四望,望见的是雄伟的城墙、麻木的百姓和瓦砾遍地的狼藉景象。
“驾!”多铎微微皱眉,现出了不悦的神色,于是催马快行。他身后的骑兵见主帅忽然加快了步伐,也自不敢停留,纷纷跟了上去。
多铎在淮安府衙门口停住马蹄,翻身下来。博洛也自他身后翻身下马,快步迎来说:“王爷,这儿便是淮安府衙了。”
“嗯。我知道。”多铎应了一声,跨步向里走去了。“快!跟上!”博洛吩咐了一句,身后的十多名正白旗兵丁纷纷跟了上去。
多铎来到府衙大堂,游目望了望四周,伸手在案几上一摸,摸下了一层灰尘。“哼!刘泽清酒囊饭袋!”他露出了鄙夷地目光。
博洛迎步上来说:“这刘泽清贵为四镇总兵之一,听说咱们大军开进,竟不发一矢,不派一人,反而在淮安城大肆饱掠一番扬长南去了。”
“他此去必会经过扬州,史可法会饶过他?”多铎抬起头来问道。
博洛摇了摇头,说:“史可法确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但他手中只有几千老弱残兵,想要节制刘泽清怕是力不从心。”
“唉。”多铎叹了一口气,一边踱步打量着四周一边怏怏说道:“我奉摄政王诏令领兵南讨,本以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没想到竟是一仗未接,已夺淮安。”
博洛笑道:“这岂不是更能说明我大清顺天应人,该夺下这江山吗?”
“咱们在陕西的时候血战李自成,虽说是吴三桂打前站,但也是有一番激烈地争斗。”多铎无奈地摇头笑了,说:“这次本王与阿济格兵分两路。他向西挺进四川,我南下直捣南京。原本以为四川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极易对付;而南京虎踞龙盘,颇要费思量。没想到……”
博洛听多铎的口气,倒像是非常失望一样。他还没有深思,又听多铎道:“早知如此,我该和阿济格换过来,我去打四川,他来打南京好了。”
“无论如何,咱们进抵淮安,已夺了淮河。”博洛笑着说:“汉人有言,守江必守淮。如今淮河已失,扬州、南京指日可破。王爷该向摄政王和皇上报捷才是。”
多铎忽然将身一转,双目狠狠地瞪着博洛。博洛也是一呆,忙低下了头去。“报捷?我怎么报捷?”多铎哼了一声,说:“难道我能在捷报上写着,我军未发一矢,前明余孽望风披靡?”
博洛尴尬地一笑,说:“史可法不是刘泽清,扬州城下难免血战。王爷不可掉以轻心呀。”
“报!”一个小卒纵身而入,将手上的一封信直挺挺地递给了多铎。多铎上前一步将信接了,这小卒又单膝跪下请了个安,然后转身出去了。
多铎将信拆开一读,不禁又露出了笑容。博洛在一旁诧异地望着他,问:“王爷,这信上写的什么?”
“博洛。”多铎侧目将他瞅了一眼,说:“恐怕咱们兵临扬州,也不会爆发血战了。”他说着就把手中的信递给了博洛。
博洛狐疑地将信接过来,读道:“臣陈洪范冒死上奏,近日南京朝堂天翻地覆,弘光皇帝逊位,崇祯之子慈炯登基。马阮二贼一走一死,阉党帮凶尽诛。然,左军已破安庆,指日便可兵临南京。四镇之黄得功已驻守铜陵,欲与左军决战。南京朝廷震恐非常,已急调史可法回京勤王。此时扬州必然空虚。豫王爷可直捣黄龙,下扬州,迫南京,则大事定矣。”
“啊?这……”博洛扬起疑惑地目光来,望着眼前的多铎。多铎面含微笑,道:“你看看,说不定直到咱们拿下南京,都不会有什么阵仗要打呢。”
博洛也笑了,说:“那也好。这样可以少添许多杀戮。”
多铎摇了摇头,说:“难道你没注意到陈洪范这封信里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博洛有些茫然了。
“他说马阮二贼一走一死,阉党余孽尽诛。”多铎微微皱着剑眉,目光灼灼地说:“这话里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
博洛瞪大了眼睛,说:“阉党被扳倒,东林重新得势了!”
“对。”多铎的眼神颇有些忧愁地神色,说:“东林党虽也不是善类,但却比阉党更有担当。若是他们团结一心守卫南京,咱们怕也一口吃不下。”
博洛想了想,又问:“那王爷的意思呢?”
多铎狡黠地一笑,说:“这还不简单,左良玉的大军锐不可当,既然已攻下了安庆,那再进一步拿下南京想来也不是难事。咱们就在淮安等着,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雷霆一击,荡平南京小朝廷和左良玉。”
“可……”博洛不无顾虑地说:“陈洪范不是在信里说,此时扬州空虚,咱们正好可以趁隙而入吗?”
“糊涂!”多铎训斥了一句,博洛立即低下了头去,不敢言语了。“咱们此时渡河,拿下扬州自是不难。但南京上下难免震恐。咱们再进一步便不易了。而那时,左良玉大军却可以隔山观虎斗。扬州与安庆一样,都是拱卫南京的门户。左良玉拿下安庆,便是要破门而入、登堂入室了。咱们就先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博洛恍然大悟,立即跪下请安,道:“王爷圣明!”
多铎说道:“博洛,你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兵丁不得擅自渡河,违令者斩!”
“是!”博洛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望着博洛飒然而去的身姿,多铎得意地一笑,双目凝视。
此时的南京城也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大街上狼藉遍地,偶尔也能见到一两具人的尸体。卫兵们正在到处张贴告示,布告城中百姓,如今马阮二贼已除,先帝崇祯的儿子继承大统,望百姓们能安守本分,不要在滋事。果然,告示一贴了出去,立即引来无数的百姓围观。
“好!”能看懂的人将布告大声念了出来,人们是一片欢声雷动。而在朝堂上,朱慈炯则是一脸严肃地神情,群臣跪了一地,竟有些威胁的味道,令他十分不悦。
“如果朕不准众爱卿的所请,爱卿们是要弃朕而去不成吗?”朱慈炯如此说了一句。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纷纷扣头道:“臣等不敢。”
“不敢?哼!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朱慈炯嚯地站起身来,说:“去年在北京,你们弃了先帝,今日弃了我又有何难?”
“陛下!”钱谦益膝行几步,说:“天日昭昭,臣等抱着拳拳忠君爱国之心,不敢有丝毫的动摇呀!”
“那你们为何要替徐枫那狗贼说话!”朱慈炯厉声斥责了一句,又道:“此人为保性命加入过李闯的叛军,后来又入了洪承畴的幕府,再后来又去了左良玉的营中,之后便又被阮大铖保举做了官!他为了一己荣华,弃朕和长平公主于不顾。可怜我姐弟二人一路颠沛流离,还未到淮安就已失散了!哼!如此首鼠两端之人,分明是小人,是奸贼!朕如何能给他官做?”
“陛下不要被这些表象蒙蔽了!”钱谦益也扬起声音说道,丝毫没有惧色:“昔日魏征也曾是太子建成的幕僚,后来不也做了唐太宗的直臣吗?徐枫之才,徐枫之忠,徐枫之胆,臣环顾朝堂,无有能比肩者。陛下若有中兴之志,就必得依靠此人呀!”
“臣等附议!”群臣又纷纷跪倒,齐声说道。
朱慈炯将眼一眯,忍着怒气说:“那依钱爱卿所见,徐枫该当何职?”
钱谦益缓缓抬起头来,说:“徐枫之才堪比商鞅。臣的愚见,是让他入职内阁,统领文武官员。”
“愚!愚不可及!”朱慈炯厉声训斥道:“他区区一介草民,居然入职内阁,做一品大员吗?哼!钱谦益你把朝廷当做什么了?”
“臣万死。”钱谦益又是一个头磕了下去,久久不敢抬起。
这时,一个太监从殿外快步而来,跪倒说:“启奏陛下,水师将军郑森求见。”
“哦?”朱慈炯问:“可是那个去东瀛买火器的郑森?”
“正是。”太监应了一声。
朱慈炯面上一喜,说:“快快有请。”
太监磕了一个头,便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已换上宽袍大袖地郑森大踏步而来。他在御阶下站定,行了跪拜大礼,口称:“吾皇万岁。”
朱慈炯亲自下了御阶将郑森扶起,说:“将军一路辛苦了。你可顺利买到火器了吗?”
郑森答道:“回陛下的话,臣此次购得弗朗吉炮一百门,火铳四百支,弹药若干。”
“好!”朱慈炯重重地拍了拍郑成功的肩膀,说:“郑将军于国有功。有了这批火器,守住南京怕是不难了吧?”
朱慈炯到底是个孩子,说话十分幼稚。群臣们都是相顾愕然,又不好出声反驳。郑森也是微微一怔,忙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要守住南京,君臣必当勠力同心。”他望了望四周,又问道:“为何不见徐枫徐大人呢?”
朱慈炯的脸上现出了阴沉的神色,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找荷兰人借钱,找东瀛和弗朗吉人买火器。这些都是徐大人想出来的。”郑森说:“徐大人忠肝义胆,正是国之栋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