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前院,就听到有人咣咣砸门,看门的婆子站在门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外边有人喊道:“张荣鲲你这个妖道给我出来。你还我女儿来!你不出来我就放火烧门了!”说着又是一阵大力砸门的声音。
这是一座老宅子,门被砸得太过用力,门楼上的土簌簌落了下来。
张荣鲲皱了眉头,往门边走去。
“道长不可!”有人过来拦住了他,却是邱先生。
这邱先生是宫女出身,是太后以前用过的人。她在宫中多年,颇有见识,知道今天这事非同寻常,只怕张荣鲲一旦打开门出去,就要面对生死之险。
张荣鲲对她道:“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宫中?”
上次张荣鲲被人诬陷之后,陈佑琮怕他孤身在玄妙观有危险,曾提议派两个人在他身边护卫。张荣鲲却拒绝了,他不想有人拿太子和他有私交这件事做文章。
但是今天他却不得不向宫中求助。因为事情不仅关系到他,还关系到学校的几十个孩子。
邱先生点头道:“我可以设法!”
“好,我来拖住他们,你尽快去求助。无论是太子或是太后,只要能保得这些孩子们不要受伤害就好。”
这时砸门声更急了,还有人在嚷嚷:“把门泼上油!火把拿过来!”
就在这时,门栓响动,张荣鲲开门走了出来。
张荣鲲站在门阶上向下环视,只见门口熙熙攘攘站了十几个地痞流氓。远处有街邻往这边观望,知道是流氓来闹事,就不敢走那么近。
“你们谁找我?”张荣鲲中气十足地发问。
刚刚这些人吵嚷得很凶,这会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士气势昂然地站在那里,反而有点气怯。
为首的一个人,看到手下的喽啰这么怂,不禁气恼。他往一个中年男子肩上一推,那个男子向前踉跄一步,醒过神来,开腔喊道:“我女儿被你这个妖道拐走了,你还我女儿来!”
“你女儿?”张荣鲲知道这些人是来挑事的,哪里会有什么女儿在这里?但是为了拖延时间,张荣鲲就开始向他询问详情。
“你女儿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张荣鲲问道。
就在张荣鲲与那些地痞流氓周旋的时候,院子里,邱先生叮嘱李先生和齐孺人带着孩子们分别躲到不同的教室里去,关好门不要出来。她飞快跑到常年锁闭着的后门,想从这里出去。还没开门之前,她从门缝里观望了一番,却见巷子里有几个可疑的人在转来转去,邱先生知道这个门也被地痞盯上了,就没敢开门。
她咬了咬牙,从工具房搬了梯子,竖在跨院的墙上,趁着夜『色』爬上墙。墙外却是一户人家的院子。院子里站着几个人,侧着耳朵听学校这边的动静。他们知道学校出事了,却不敢出去看。
这些街坊平时和学校的先生们都相熟,见邱先生翻过来,忙帮她下来,听邱先生说有流氓来闹事,要去找人求助,忙打开自家院门,趁人不注意,偷偷放她出去。
大门外边,面对张荣鲲的发问,那个中年男子支支吾吾开始回答:
“我女儿,我女儿十二岁了,叫,叫大妞。”大妞,二妞是这个时候平民百姓家女孩子们最常见的小名。
“大妞个头有多高?长什么样子?”张荣鲲接着问。
“有,有到我胸口这么高,圆脸,粗辫子。”中年男子比划着自己的胸口说。
张荣鲲道:“那你家大妞肯定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确实有几个十二岁的孩子,但老早就长得比你的肩膀还高了。十二岁才到你胸口的孩子我们这儿没有。”
那个中年男子是个矮胖子,张荣鲲如此回答也是在埋汰他。
方才在张荣鲲说话的当口,远远观望的人群渐渐往这边聚拢看热闹。这会儿听张荣鲲说“十二岁才到你胸口的孩子我们这儿没有”,有胆子大的就哄笑起来。
男子恼羞成怒,大声道:“你休要耍赖!有人看到你这个老道人当街拐了我女儿回来。你一个老头子,整天在这个都是女人和女娃子的学校里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说你是拿小孩子的心肝来炼丹的,所以借开学校的名义到处拐骗小孩。说!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张荣鲲不理会他的污蔑,沉声回应:“你说有人看见我拐了你的女儿,是谁看见了?在哪里看见的?什么时候看见的?叫他过来对峙!我这学校专门收养孤女抚育,官府都备过案的,四处街邻都知道,周围也有许多好心人来学校捐赠过,不容你污蔑!”
中年人还想反驳,却想不出话来,回头看他们的首领。首领本来想在动手前给张荣鲲泼一盆污水,显得他们师出有名,这会儿见说不过张荣鲲,索『性』喊道:
“跟这妖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们进学校去搜,搜出大妞来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张荣鲲道:“学校是清静之地,岂容你们撒野?如果你定要诬陷老道拐了你女儿,我们到官府去说话,让官差来查看,看这里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个孩子。
“就是啊,叫官差来看。你们这些大男人,跑到女校去翻找像什么话?”有街邻就跟着帮腔。
那些人一看,越吵嚷下去越是被动,索『性』动手了吧。
为首的那人喊道:“兄弟们别废话,进去搜!”说着手持火把棍棒就要往里闯。
张荣鲲张着手站在门边阻挡:“我们老早就找人报官了,官府马上就会有人来!你们真要『乱』来,难道不怕官老爷打板子?”
这些人只是些乌合之众,听说官府和打板子还是有些怕的,都停下来看向为首那人,那人也有些踌躇。
突然听见有人惊叫:“不好啦!学校起火了!”
张荣鲲一惊,回头去看,却见学校后院有浓烟冲起,顷刻间火焰蒸腾。
糟了!孩子们都还关在教室里!张荣鲲顾不得许多,回转头就往院里跑。
那流氓头子一看大喜,看来有人先动了手了,喊道:“兄弟们给我上!”也冲进了院中去。
进得院中,拿棒子『乱』砸一气,用火把到处点火。
混『乱』之中,有人在背后往张荣鲲头上敲了一闷棍,张荣鲲踉跄跪倒,以手撑地,顿时鲜血透过他花白的头发洇了出来。
然而他顾不得回头看是谁打了他,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教室的方向跑。
院外有马嘶声传来。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有人大喊。
那些流氓没想到官差到得那么快,纷纷四散逃窜。有激灵点的,窜到小巷子里一溜烟没影了。有的腿脚慢,就被抓了个正着。
因为多处起火,又是旧宅子老木头,火势蔓延很快,松竹女校霎时变成了修罗场。
官兵急忙就近取水救火。街邻赶快把自家的盆和桶拿出来做救火之用。
学校里的先生们带着学生们透过重重火墙向外冲。有年龄小的孩子不敢穿越火墙,就要先生们跑回去把她们拉出来。
有不少孩子被烧伤,一时之间啼哭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学校周边的宅院也有被大火波及的,惊啼呼救声沸反盈天。
忙『乱』之中,又有一大队兵勇到来,加入灭火。
众人同心协力,到了亥时,火势堪堪被控制住了。
看护孩子们的先生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由于人多嘈杂,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个年轻女子一边抹着脸上的黑灰和汗水,一边焦急地四处询问:“我师父呢,有没有看到我师父?”这是张惟昭。
“张道长刚刚一直在往外救孩子,这会儿不知道到哪儿去了。”齐孺人回答。
张惟昭遍寻不见张荣鲲,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升起。
来到大炎之后,无论多么艰难的关口她都临危不『乱』,但是这时,她却慌了神。
又四处问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张荣鲲,张惟昭一咬牙,借了一床被子打湿了披在身上,就要到火场里去寻找。
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张惟昭一回头,拉她的原来是陈佑琮。陈佑琮穿着校官的服饰,面上也带着黑灰,这是刚刚混在兵勇里救火时弄上的。
“里面余火未熄,房子随时可能倒塌,你不要去!”陈佑琮阻拦道。
“不!我要去找师父!”张惟昭带着哭音说道。
陈佑琮死死拉住她:“就会有兵士会进去搜救,他们比你在行,你这样进去只会给大家添『乱』!”
张惟昭浑身颤抖,强忍着焦灼等在哪里。
时间变得格外地粘稠。每一分每一秒对张惟昭来说都异常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有两个兵士用床板抬着一个人从火场里走了出来,张惟昭飞扑过去,却被陈佑琮从身后死死抱住。
床板上的身形已经被烧得焦黑,只从外形可以看出,死者生前应该体型甚是高大。
他佝偻着身子,怀里死死护着一个小小的身体。
“师父!师父!”张惟昭放声高喊,大声悲泣。却再没有那老道人爽朗的声音来回应她了。
那些被救出来的孩子听见这喊声,也跟着大哭起来。邱先生、李先生她们也悲泣不已。
烟气蒸腾,余灰飘散。
天上那一轮圆月却依然光明朗澈,无知无觉地照向这茫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