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进城,最后,由唐雎作主,撤退数里,在城墙射程之外安营扎寨,先行安顿下来,以待时机进城去。
此次,行得匆忙,领兵不过数千,没想要征战,不过是讨要回四公主的棺木罢了。
风声哀嚎紧催,大雪翻飞于空,飘摇如絮。
夜空如一把巨型的筛子,筛糠般落下飞絮,也罩住了夜空下的人。
关阳城城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人,望着对面安营扎寨的地方,轻嗤。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
主子没骗他,复仇的时机总会有的,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错失良机。
赫连长泽刚刚歇一口气,他在等天明,天明了,就去找萧洵要人。
还没走出大渝地界,他有理的!
这厢,肖策知道赫连长泽已经追过来后,很是慌张,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都推脱不掉失职这一点过失。
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自己这份失职之责降到最小。
想起之前,他说过公主交由北燕主使、再与大渝无关的话,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还好,他第一时间将消息递回了京都,折子可以直达天听!
他相信,很快,皇上就会有旨意下达,只要皇上看了他的奏报,再加上东宫出力,他也不是无法撤身。
言池早已吓坏了,不过他只是副使,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做得太过分,如今北晋王追了过来,他亦不是主责。
不过,他还是很怕,以北晋王跟四公主的关系,只怕自己也在劫难逃。
天刚破晓,城门开启,一骑出城,直奔赫连长泽营寨。
来使将信笺递达后,即刻回城,根本没给对方发怒的时机。
此刻,一夜未眠的赫连长泽被一封信气得说不出话来,只遥遥怒视城墙那头。
唐雎眯了不过一个时辰,闻信,赶了过来,被赫连长泽的面容吓到了,他不敢吱声。
唐雎静默不作声,却还是听清了身侧人的喃语,“一人换一人?”
什么一人换一人?这是什么意思?
唐雎将视线移到刚刚在他身侧呢喃的人身上,那人同时也望向他。
不等唐雎开口询问,那人先开了口,“唐将军,刚北燕送信来了,信上说,若是想要接回四公主,就要交出云侍卫!”
唐雎僵在原处,一时无法开口说什么,难怪师兄是这副盛怒至极的模样!
他脑子一时很混乱,心里却很清透,他知道,师兄是不会答应这个交易条件的。
“趁人之危,鼠辈之徒!”那人又丢出这样一句,弯腰执礼告退,愤愤不平地退了出来。
待人走后,唐雎才挪动脚步,往赫连长泽身旁走去。
原本想抬手拍拍眼前人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手只抬到一半,就又放下了,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人在抖。
不可遏制地抖。
唐雎一时无话,也无法。
唐雎颓丧地低下头,他不敢再去瞧眼前的人,只觉难受,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都是为什么呢,一步一步紧逼至此!退一万步讲,若是真的要逼死师兄,又会有什么好处?大渝之国运,难道真的就此要殒落?
北风肆虐,鹅雪缥缈。
因和亲联姻而换来的短暂的和平,终是被打破,两军再次对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风雪迷眼,黑甲披雪,长箭破空,金戈鸿鸣,终是没有和平共处可言。
天似穹庐,长箭似筛糠般射来。
赫连长泽如同疯掉的野马,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什么都不在意了,反正都走了,他什么都留不住。
此时,他只记得那句话,“我喜欢那山啊!”
是他悟得太晚了,是他不够果断,是他为了家国大义,错过了一个又一个......
滔天的愤怒将他笼罩,到这一刻,他最恨的却是他自己,恨自己不够狠,恨自己太无能。
以前总是顾及太多,一次又一次让爱他护他的人于险境,焉知,若连一个小小的女子都护不住,又何谈护住他的家国?
长箭擦过耳际,殷红立现,他没有丝毫反应,他如同一个没有感知的木头人,只知道冲锋陷阵,夺回他的人。
唐雎惊慌之余,又策马靠近些,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要保护师兄。
疾风骤雪中,唐雎将人护在身侧,使出浑身解数来抵挡铺天盖地的弓箭,箭羽如雨,裹挟着茫茫飞絮。
长戟飞刺而来,悍马受惊,飞蹄腾跃后翻,顷刻间倒地,血溅当场,触目惊魂。
悍马仰颈长嚎一声,复又起身,双目赤红,开始横冲直撞,冲撞之势头,恰指向赫连长泽所在的方位。
情势危急,不容人多想,唐雎奋力策马冲往那来势汹汹的悍马,当下,只能以狠撞卸去悍马冲撞而来的力道,以此来保住一旁的人。
两马相撞的当口,唐雎翻飞纵跃,抱头在半空翻转一周,然后取巧落地,恰时长剑出手,对准悍马的胸腹处,奋力一击,瞬时一个翻滚,翻滚出去的同时,手上用力狠划出去,将悍马的胸腹划破,他也趁隙滚身撤离到数米开外,以免悍马倒地的时候压住他。
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及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回头看一眼师兄,还好,没有被冲撞到,只是,还是被围困住了!
就是这一个分神,长箭破空而来,已到眼前,而他来不及躲避,眼看就要被长箭刺穿,于此同时,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被扑出去好远,五脏六腑如同移了位,眼前一片昏黑,他拼力睁开眼看,只看见一抹红线一闪。
刺穿皮肉的呲啦声隐在刀剑声里,他听到了,飞出来的一线鲜红,他也看见了,但是那痛感迟迟没有传来。
仿佛时间静止,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当他反应过来时,疯了一样的搬开扑倒在他身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唤“师傅”,然后就慌乱了。
身后是长箭破风的声音,接踵而至,没有时间反应,唐雎被师傅一把推开数米外。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将自己推开的人,被数箭贯穿,血染衣襟,也染红了飞雪,万箭穿心而过。
那声“快,带他走”被风吹进耳里,脑子里轰鸣,他如同雕像一般,不知所措。
这一切不过刹那,当赫连长泽挡掉疾风劲箭,一个抬眸,就什么都明了了。
只是,他救不出他的先生了!他被团团困住,血路条条,没有一条是他可以杀出去的。
鸣山的长戟划开风雪,直奔他而来,北燕的轻骑就在鸣山身后,为鸣山保驾护航。
鸣山眼里都是怒火,仇恨拉满,如同狼眼一样,一个对视,就要被生吞活剥。
救不出先生,也来不及护住被推至数米外的师弟,唯有奋力迎战。
陷入混战,如同孤狼一般,他终是到了孤身对战大敌的这一天。
就在长戟即将刺破胳膊时,黑影一击,长戟应声而落,落地成两截。
那黑影携雪,触戟生暗花,黑影破碎插进雪里,呼啦呼鸣似啜泣。
只一眼,赫连长泽就看清了,那是一顶斗笠,已经破碎成两半!
紧接着,一声狼嚎入耳,一道白影一晃而来,霎时杀入将他围困住的北燕将士中间,他看不清那团白影的模样,但是他知道,那就是安来。
他慌乱间寻白影而来的方向而视,一眼,便惊了心魂。
马蹄沉踏,踏雪成影。
红衣白雪,青丝缥缈。
一袭红衣,携风雪而来,耳畔晃动的那枚六角雪花晶莹,跟漫天飞絮一样,一荡一漾,一漾一晃。
就这样,他瞧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就这样,那个身影,从远处疾驰而来,由远及近,由远及近。
渐渐地,风雪迷了眼。
原本被折戟尘沙的鸣山怒极,但是看清来人的刹那,转而大喜,随即狂笑,他誓死都要寻的人,终是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唐雎刚不过一刹那地分神,终是晚了一步,他抬剑生生架住直刺他胸口的长枪,却也来不及顾及身后。
就在他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时,一道白影霎时而来,他只感觉到手臂一震,随之听见长枪应声而裂的颤鸣声。
白影斩断长枪,发出铿锵之声,随即插进雪地里,颤声嗡吟。
剑吟入耳,刺穿心神,这是卢雨的声音,这柄剑跟了他多年,他怎么会辨不出呢?
唐雎慌忙见望向白影入地的地方,就在他身侧,就是他送出去的那柄卢雨剑,所以,回来了吗?
他猛地起身,抓住卢雨,狠狠闯过再次扑上来的敌军将士,朝他师兄那边奔过去,他越过被安来撕咬混乱的战场,护在赫连长泽身侧,视线也望向那袭由远而近的红衣。
看着红衣,唐雎只觉得心凉,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失措。
姑娘怎么能来呢?不能来的!
而那袭红衣,就在他们眼里渐渐地近,对望一眼后,又渐渐地远。
红袖催马,风雪飘摇。
唐雎只觉得身侧的人,抖得厉害,站立不稳,喃喃自语,“不可以,不可以,云生,不可以......”
唐雎不敢回眸去看身侧的人,因为他听见了师兄的哭泣声。
刀剑吭鸣,未曾停歇,他们不过遥望一眼,就要再一次陷入厮杀,他跨不出敌军的包围。
他追不上那一袭红衣!
她于风雪中疾驰一夜,紧赶而来,到底是晚了一步,这一战,还是避免不了,那么,长泽你该如何?
而她打头一眼,便望见了他!
眼看长戟就要贯穿他,情急之下,掷斗笠而去。还好,这一下护住了。
眼疾才手快。
因为一眼便望见他,所以掷出去的剑才能到得那么及时!
放在心里的人,即使在千千万万人之中,还是一眼就能望见!
久居心间人,千万人也往矣!
看一眼,就只剩心疼。
不知是否因风雪的缘故,她望见他鬓间已有了华发。
不敢多看,也不能靠近,这本就不是一场重逢!
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在刀剑戈戟碰撞间,她听见他在哀唤她,他在说:“云生,不可以!”
“可以的,长泽!不这样,抗旨不遵的就是你,长泽,我不能看着你成为阶下囚!长泽,只有这样了!长泽,今生,我们就这样吧!”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她知道,有很多目光都在紧随她,尤其是他,而她不能停下。
催马而来,催马而去,终究只是一场路过!
路过,看过,足矣!
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很清楚怎么样才是最好的,所以,还能看一眼,便是最大的慰藉,亦是恩赐。
当她秀目对上鸣山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时,她便催马更甚。
霎时,风雪也给她让了道!
乌桕撒蹄,飞雪如柳絮,渐远又迷离。
漫天飞絮掩不住那一袭飞扬鼓荡的红衣,红得刺目,红得惊心。
红衣所过处,漫天飞絮亦失了颜色。
躲过无数刺来的长剑,逼退接踵而来的箭羽,她直奔向那个满是怒火又满是得逞而欢欣不已的人。
她对着那个人说:“我来了!停手吧!”
呼啸的北风,盘卷着,肆虐着,缭乱了她的发,她手无寸铁,着一匹马,手无单枪。
鸣山手持长剑,他的长戟已被折断,此刻,他持剑望着那个向他疾驰而来的红衣女子,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