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压根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她急促勒马,停在敌军前,注视着最前方的人,平静道:“一人换一人,我来换回我家公主!”
鸣山瞧着眼前徒手而来的女子,怒极反笑。
她与眼前狂怒的人对视,再次平静出声,“阁下高义,还请阁下言出必行,将我家公主交还给大渝北晋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鸣山怒视眼前这个女子,他曾打听多时,寻觅多时,未得半分音讯,甚至这场战争,都是因为赫连长泽不愿交出她而起!
而此刻,她就这么大喇喇地将自己送上门来,这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除了怒火中烧以外,鸣山还有一丝惊疑,从武者的气场来说,她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内力反噬过重,现在的她,形单影薄得如同断壁残垣一般,摇摇欲坠,根本都不用他出手。
鸣山忍不住暗喜,这真是天助他也!报那一剑之仇,就在眼前!
鸣山冷笑一声,讥诮之意甚厚,“行,那束手就擒吧!”
红衣女子淡然一笑,轻启丹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阁下应该明白!”
言下之意,甚是明了。
鸣山细思微动,他暗暗探查眼前女子的内力,果然是只剩残躯一副罢了,他不信他这次还会棋差一着。
他心思微转,手中长剑无声而动。
剑出鞘,人影动。
剑刚出鞘,还未近身,红衣女子已打马飞踏。
乌桕随主人意动,纵步飞跃,瞬移斜跨,不仅躲开了那出其不意的攻击,还带着主人横冲数步。
不过一刹那,红菱斜出,一卷,一扫,片刻,周围便倒了一大片。
突袭失利,又见那女子出奇招,鸣山暗自惊讶,立时恼羞成怒。
红衣女子横眼一扫,也动了怒意,朗声道:“我本心怀诚意而来,哪知阁下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如此,那便打吧!”
鸣山未出声,携剑便再刺。
红菱再出,长卷,将来势汹汹的剑意直接借转到射向她的密密麻麻的箭雨。
不过顷刻,四周又倒下一片。
那厢,萧炎再一次弯弓搭箭,六棱箭头在风雪中闪着银光。
不过一瞥,红菱击退长剑的空隙,红衣腾空而起,在乌桕背上借力一点,直直飞向弯弓搭箭的人。
弓满弦,箭将出。
就在弦争鸣之际,红菱出,将离弦箭扫向正在城墙上观望的萧洵。
这出其不意的一箭,打乱了节奏,激战围攻的北燕轻骑惊呼之余,纷纷回守。
就连紧随红衣而刺的长剑也改了方向,去劫持那根射向自家主子的六棱箭。
去劫持那根箭的鸣山,心中又惊又惧。
红衣未乱,红菱回卷,将刚刚拉弓射箭的人勒住,将其控制在她的三尺红菱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刹那,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一直在城楼上观望的萧洵,脸色霎时铁青。
而劫持长箭的鸣山,惊惧之余满是不解,女子的内力明明受损,怎么还能如此?
更让他以及北燕将士们惊惧的是,自家四殿下被她挟持了。
被挟持住的萧炎,脸色苍白,望着城楼上的人,无声求助。
这场战争,萧洵本作壁上观。
是萧炎跟鸣山共同出谋策划的,一个为了捞一把声望,一个为了那一剑之仇!
萧洵面色不虞,刚那一箭,即使鸣山没有半途截住,也伤不到他分毫。
他气的是,他数千轻骑竟然围困不了一个女子!更气,他的侍卫总是比不过赫连长泽的侍卫!更甚者,自家那蠢笨皇弟,竟然被她挟持了!
形势反转不过在须臾间,赫连长泽望着身陷囹圄的红衣女子,浑身打颤,缠着嘴唇,哀声唤她,“不可以,云生,不可以,放了他,快放了他......”
挟持了北燕四皇子,她就没有退路了!
没有退路了,你怎么能这样?
唐雎呆愣着,痴痴望着那纷乱飞雪中耀眼的红衣,一时失了神。
赫连长泽望向红衣,踟躇了两步,便被四周的将士围着护住,去不得!
他想唤她,但是唤不出声。
只望得见她的红衣,在风雪里摇曳翻飞,如同盛开的红梅,摇曳身姿,灼灼风华。
她手中红菱,让他想起悬崖断臂上飘摇的那根,他们之间,从相遇开始,就是腥风血雨。
实在是有憾!
“回来!”
他终是对红衣女子说出了相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是气的,气她自作主张的跑来,更多的是恐惧。
他不想的,他不愿意拿她来换回长容,如果真的要不回四公主的棺木,那他就以死谢罪!
他做不出拿她去换这样的事,这比凌迟,比剜心,比剔骨,比任何一种酷刑,都要让他更苦痛煎熬。
从始至终,她都在护他,一直都是她在护他!
可到最后,他还是护不住她,一次都没护成!
寻了这么久,他竟然寻不到她半分踪迹,就这么让她忽地出现,将自己陷入绝地,他是恨自己的!
寻不到,现在又护不住,这种煎熬,使得他窝火又绝望。
“回来!”他再次喊出这句话。
也许北风将他的话送达,红衣回了眸,却是对他无话!
随之,他便闻得她铿锵有力的声音。
“得罪了,我只想换回我家公主,无意冒犯各位!无意挑起纷争!今日,小的所为,跟大渝无关,跟北晋王无关,全系小的一人所为!”
她抬眼望着双眼猩红的鸣山,平静道:“还请阁下言出必行!”
她又抬眸望向城墙上的那位天潢贵胄,朗声道:“既有言在先,一人换一人,小的来了,还请北燕三殿下交还我家公主,小的任凭处置!”
萧炎在她三尺红菱下,动不得半分,从一开始,就被点了穴,还下了药。
众目睽睽之下,萧洵也做不到抛下萧炎不管,众将士里也有萧炎的人,他们也不会不救自家主子。
萧洵沉着脸,狠狠吐出了两个字,“成交!”
于是,属于萧炎护卫队的将士,纷纷放下武器,退让一旁。
见状,鸣山也示意,身后数千轻骑后退!
金戈得令而息,铁马肃穆而立。
人无声,风雪更显!
苍穹筛扬飞絮,似一场盛大的仪礼,也似一场无声地送别,以风雪为祭。
轰然一沓,紧闭的城门应声开启,一点,一点,一线,一线,一线渐宽成面,那樽釉黑棺木也渐渐现了形,出了门。
四马齐驱,运棺木出城。
红衣女子在一众虎视眈眈之下,也缓缓移步,向城门走去。
红衣渐远,黑棺渐近。
赫连长泽望着那袭渐行渐远的红衣,再也忍不住,他推开护着他的将士,向她奔去。
脚步不稳,他听不见风声,飞雪也阻隔了他的视线,他只知道不可以,不可以让她去!这一去,便无回!
奔跑,哀唤,“云生,不要,云生,回来,回来啊,云生......”
噗地一声,口吐黑血,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人,倒了下去,再也喊不出,再也跑不动,再也不能跟随她而去。
在他从护卫中冲出去的那一刻,唐雎也随之而动,身后的将士皆是追随而去。
慌乱之中,唐雎偷袭了自己的师兄,在他师兄倒下的那瞬间,将其搂住,然后遣人将其送回。
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就是死局,即使师兄就是豁出性命,也救不回姑娘。
姑娘从没有给自己留余地留退路,姑娘就是那么狠的人,对自己狠!
唐雎望着红衣黑棺,喉头堵塞得生疼,于心里默念:明知这样做,你会恨我,但我还是要这样做,护住你才是我该做的事!那就恨我吧!
今日,他这么做,姑娘定是如意的,虽然他也恨自己地冷情。
红衣黑棺相遇,红衣颔首三拜,再回眸一望,而后擦肩而过。
终是忍不住,无声哽咽,一滴泪从唐雎眼角滑落,他说:“姑娘,对不起!”
浴血混战,已至极限的众位将士,纷纷低下头,饥寒交迫,又身负重伤,他们自身难保,更别说抢回姑娘!
谁也不舍得交出姑娘,谁也不想看到姑娘身陷囹圄,可是,天不遂人愿!
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将士们沉默着,接过四公主的棺木,跪地叩首,齐呼“末将恭迎公主殿下回城!”
黑色的棺木,无声,那个温柔的公主殿下再也不会笑着说“起来吧”这句话!
而后,将士们起身,再叩首,对着红衣山呼“末将恭送姑娘!”
风雪骤停,寂静无声。
将士们的哽咽声,尤显。
红衣不再回首,只是坦然一笑,闷声说:甚好!
既来,就没想过退身!换回公主,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是为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闻得马蹄声动,紧绷的神经就忽然释了怀,她知道,只要他们从此处脱身,就会安全。
因为,她知道,方将军定会闻讯赶来相助,他们都一定会安然回到扶风城!
她忽然就泄了气,松了手,放了北燕四殿下萧炎,她温声对萧炎说:“对不住!”
重获自由的萧炎,后怕地退开几步,瞬时被侍卫们护在身后,而她被死死困住。
她环视四周,嘴角微翘,都是想要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她的人。
她很清楚,此时,谁都可以杀了她!
见她放了四殿下,鸣山狠狠地松了口气,而后是滔天的怒意和仇恨。
鸣山提剑飞身,直取她的要害,恨意铺天盖地,随青釭剑而来。
这次,她没有躲。
青釭剑刺穿胸腔的同时,白玉簪也没入鸣山的咽喉,一簪夺命。
她望着白玉簪的尾部,坦然一笑,你送我的,我从未当作过风花雪月,都是尖刀利器!
这一场腥风血雨,终是只能陪你走到这里!往后,你自己要好好走!
凤梧还你!
横颜还你!
安来还你!
公主还你!
这玉簪,就不还了吧!
她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拔出白玉簪,用晶莹白雪洗净簪子上的血迹,然后插回头上三千青丝里。
她低头瞧这一身红衣,是她向他要的!
就这样吧,她缓缓倒在雪地里,映入眼帘的是飘摇纷扬的鹅雪,渐渐地,什么都看不清了。
自此不相逢,借你一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