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肆意席卷,却未将急奏消散在风雪里。
唐雎被吓得失了声,后退几步,他不敢瞧身前的人,耳里只回旋着一句:公主重疾遇险,不治薨落!
......
狂风肆意,飞雪未歇,赫连长泽策马狂奔,唐雎领着一队人马在后急追。
马蹄踏进雪里,落地无声,只留下一串痕迹,很快又被落下的新雪覆盖住,终是路过无影无痕。
顶着漫天飞雪,就这样疾驰。
风雪迷了眼,唐雎毫不退缩,只追着最前方那一骑而去,身侧是他的师傅。
那盏还未来得及品用的温酒,静静地落在案上,此刻,只怕早已凉透。
火炉上的那只瓦锅,里面的酒快被熬干了,只剩最后浅浅一个底层那么点,经不住烈火催熬,不过片刻,砰的一声,锅子蹦炸皲裂开来,碎片蹦得到处都是。
那瓦锅底部太沉,迸裂不出去,沉沉跌落进火炉里,残存的酒渍遇火即燃,撩起一股蓝色的明火。
火舌撩卷,待酒水燃尽,那幽蓝色的火舌便也熄了下去。
飞雪阻碍不住这一队疾驰的人马,唐雎心里清楚,这次,那个人是真的怒了,一步都不会再退缩,兜兜转转,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黑釉金色的马车,顶着朔朔风雪,停在了横阳山山脚下。
一只纤细的手撩开车帘搭子,探出身,望向横阳山,凝眸静赏。
上回,从此处离开时,天刚破晓,晓风曾缭乱了她的发,迷了她的眼眸。
此刻,回归时,已是满山雪!
满山落雪,雪落山满!
满山雪,亦是满心雪!
朔风席卷,风雪依旧迷了眼,飞雪覆上她三千青丝,瞬时白头。
她回想起初见那人时,在风雪里疾驰的身影,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那时,也曾白了头。
今时,可,已是穷途末路。终是没能挣脱这宿命枷锁,也没能护住倾世良人。
如此世道,罢了。
曾经,她曾祈求神明;今时,她只祈求自己,祈求自己还来得及再做一件事。
她只是一个凡人,且是出身微贱的人,做不到力挽狂澜、逆转乾坤这种事,亦是做不成逆天改命、救国救民这种人!
她只是一个女子,有心有意有情的女子!她曾争过,抗过,爱过,也曾被爱过,无悔!
罢了,人这一生,不过如此!
东亭驱马上前,他悄声道:“姑娘,风雪正盛,小心感染风寒!”
这一路,她越发得虚弱了,东亭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明白那日在寺里,她压根就没问医求药,她去也只是给自己求了一个心安。
其实,又怎么能真的心安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向主子回禀。
东亭盯着她那只纤瘦的手腕,骨骼分明,不堪一握。
她整个人,骨架分明,厚厚的斗篷也掩不住她的瘦弱嶙峋。
她闻得声音,先是闷声点头,表示答应,后望着那片白了头的山,微微笑。
良久,她侧身朝一侧的东亭望去,诚声道:“多谢你一路相送!那么,就到这里吧!”
东亭跟她相视,心知也是到了他返程复命的时候,只是这一路的相处,他的心柔软了很多,瞧着这一张脸,他有些不忍。
时至今日,她这样的心境这样的处境,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他又想起自己的主子,主子没有多说,只要他护送一程,他微微走神。
她又笑了,温声道:“东亭,就到这里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缘,再会!”
东亭坐骑后退一步,他露出自己一贯的笑容,她喊他东亭的时候,眉眼都是弯的。
东亭望她一眼后,也抬眼望向那座山,满山的雪,寒意凌人,不知道她为何要望那么久。
东亭只望了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投放在她身上,见她如此坚持,便也含笑,温声道:“既如此,那在下送姑娘至此作罢,万望姑娘保重!”
女子微微颔首,以此作别。
东亭没有即刻走,他取下斗笠,倾斜着甩一甩、抖一抖,抖落掉上面那层厚厚的积雪,然后重新戴上,在他系绳索的时候,又闻得那女子开口。
“东亭,换一下吧!”
东亭系绳索的动作一顿,大概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他呆望着她,出神。
那女子抬起右手,指着他的斗笠,意思鲜明,就是要他的斗笠。
东亭犹豫了一瞬,将系了一半的绳索解开,抬手取下斗笠,将斗笠递过去。
“多谢你!”她诚恳地说。
东亭见她左手一直未曾挪动过半分,索性道一声“得罪”,将斗笠给她戴好,顺手系好了绳索。
她低着头,闷声道:“大恩不言谢,东亭,这份恩情厚意,铭记于心!”
说罢,她从车里出来,望着东亭身下的马。
那是乌桕,是她的坐骑,东亭的那匹马,在马车前头,这一路都是那匹黑马在负重前行。
这一刻,东亭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东亭干脆利落地下马,将乌桕交还与她,到底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姑娘,天寒地冻,还是乘车吧!”
女子抚摸一把乌桕,侧眸,望着东亭,笑说:“多谢!无妨的,最后一程了,风雪而已!”
东亭眉眼一跳,最后一程,什么最后一程?
见他发呆,她已经翻身上马,正一正腰侧的卢雨剑,回眸跟东亭对视,片刻,她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来。
瞧着那笑,东亭心跳突突地加快,今日的姑娘,太不寻常了。
要说到底是哪里不寻常,他也说不出,大概是从听说公主薨落那一刻起吧!
他们走的官道,这一路都没落下过重大消息,从朝廷下旨不许北晋王挽留公主在扶风城养病,到公主薨落,走官道的大消息都尽数掌握于心。
正因为听说了这些消息,姑娘才坚持加快行程,起初他不知姑娘为何要一路向北,此刻,大抵是能猜到些许。
姑娘到北地,肯定是跟公主有关,再联想一下,多想想,总是会想到一些根由的。
他决定,回去了,要好生跟主子谈谈这个姑娘的事情。
她瞧一眼马车,大声催促道:“雪大,上车吧!”
东亭颔首,利落地上了马车,他刚半探着身子打开帘子,便见她欲挥鞭催马。
在乌桕飞驰出去的瞬间,她回眸,朗声道:“东亭!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今生大恩,来世再还!”
东亭心里纳罕,姑娘这是知道他的主子是谁了?他可从来都不曾透露出一分半点啊!
东亭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得马蹄闷沉,风雪送来一语,“就此别过,保重!”
东亭抬眼,风雪里一骑一人,飞驰而往,很快就被风雪遮掩住身形。
他瞧着那个被风雪弥漫遮掩的身影,怔怔出神,好半晌,才返过神来。
他侧眸瞧一眼那座高大的山,满山的雪,白了山头,也覆压弯了山头。
至此,也行,这趟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吧!
他驾车回身,一路南下,回京都向主子复命去了。
他倚靠在大枕上,才发现,给姑娘预备的衣食银两,一样都未带走。
他无声地摇摇头,什么都未说。
风雪正盛,迷了眼,挡了道,她没有回去扶风城,直接驰往关阳古马道。
消息说了,公主是在关阳城薨落的,去那里,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知道,此刻,那个人也一定正驰往那里,而且,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件事,却是他万万不能做的!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风雪催人归,飞鞭催马行。
乌桕踏着积雪,跑得艰难,马背上的人,亦是如此,她的身子抵挡不住这样的恶寒。
自从遭了内力的反噬,剩下的那一成,她从未催动过,她不舍得用,总觉得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就像冥冥之中就有注定,总觉得还有事情未曾完成,所以那一成内力,一直不舍得摧用。
没想到,还真的有用处!
既如此,那便就这样用吧!
一路疾驰,经过千黑山时,发现了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尽管马蹄奔跑的痕迹被新雪掩盖,但是明显低于旁处,很显然,这一队人马刚经过不久。
她顺着那道痕迹追寻而去,还未翻过千黑山,天色便已将近,她未曾停歇,依旧挥鞭紧跟而去,一瞬都不敢耽搁,她怕来不及。
到达关阳城时,已是半夜,此刻,赫连长泽强忍着怒火,因为城门紧闭,他们进不去。
自从辽并三郡被北燕侵占后,城门被北燕将士严令把守,不许人自由出入。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萧洵虽然夺了城池,并未伤及城里百姓一分一毫,即使缺粮,也从未强行从民间征集粮食。
此时,半夜,风雪依旧,且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照此下去,只怕会被大雪封路。
唐雎望着漫天的飞雪,还有那紧闭的城门,陷入了迷茫。
他不敢瞧最前方的人,他知道,此刻的那个人,就是行走的炸弹,就要爆炸开来。
一旁的先生倒是出了声,“莫急,风雪虽大,留得住人!”
先生的声音夹杂着风雪,缥缈得很,这话倒是事实,即使封了山、封了路,不仅困住了他们,也困住了北燕将士,那时,谁都走不成。
赫连长泽闻先生此言,才稍微缓和一点心绪,他大概是焦急太过,失了理智。
他想,只要能留住,就有机会,他别的都不求了,只求带回四公主赫连长容的棺木。
经过这一路奔波,此刻,他终于明白,“我喜欢那座山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那时就预料到后事了吗?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