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里,赫连长容已经收拾妥当,静坐在软榻上。
上了妆后,病气被掩去大半,她看起气色很好。
眉眼清秀,口抹胭红,小巧而水润,越发地盈盈动人,也越发地小巧玲珑。尤其那袭红衣,灼灼其华,惹目。
赫连长泽驻足在门口,止步不前,他瞧着这个人儿,不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他被深深地无力感所包裹。
赫连长容抬眸,瞧着他,轻启红唇,温和唤他,“三哥!”
他僵在门口,闷闷地“嗯”一声,思索下一句该说什么好。
赫连长容不等他想好,直接发话,“三哥,待会,我要三哥背我出门......”
没有别的,只要你背我出门!
“长容,我... 长容,你真的......”
“从一开始,此事,就不是长容一人的事,也不是三哥能左右的事,涉及两国纷争,是家国大事,容不得三哥多想!三哥,什么都别说!”
她及时出声打断他后面的话,她怕自己听了会抱有希望,就会无法走出这道门,而这个后果,是谁也承受不起的!
她和缓一些,温润道:“三哥,别做他想!三哥,送我出门吧!”
那日醒来后,她很后悔,一时没忍住,泄露了情绪,差点酿成大祸。
今日,她必须果断无畏地走出去。
今日,也容不得她不愿,北燕主使到了驿馆,她已无路可避。
赫连长泽看着她,听她说这些话,心悸难忍,他僵硬地迈步进门。
莲蓉也跟着进来,她听主子的话,不能泄露情绪,她装作无所畏惧地走近自家主子。
莲蓉将叠放整齐的红盖头捧起来,递给一侧的人,温声道:“还请王爷替主子盖上!”
红绸入眼,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时,安顺慌忙地跑进西院,大声唤,“主子,京都旨意......”
赫连长泽立时折身,跟着安顺去了前厅。这个时候,京都传来旨意,也许还有转机。
前厅,传旨公公昂立上方,一见赫连长泽,就开始宣旨。
赫连长泽跪在下首,静听旨意。
一旁的肖策却是浑身轻松,有皇上旨意在,尽管是北晋王,量他也不敢不从。今日,无论如何,四公主都会往北燕去。
自听四公主病重,皇上就担心和亲一事不顺,且此事万不可出纰漏,立即安排钦差前往北地传旨。
千赶万赶,这不正好赶上,肖策心中偷乐。
接了圣上口谕,赫连长泽垂眸盯着地面,这道旨意是特地给他的,心凉了。
他本可有心一搏,可是,身后无人,一搏之后的结果,是他扛不住的!
莲蓉捧着大红的盖头,候在门外,这是四公主的吩咐。
赫连长容猜得到,父皇不会真的放心她跟三哥会面,要不然也不会派肖策为主使相送。
此时,京都来的旨意,只会是关于她婚嫁一事,还是不信她三哥呀!
可以不信她,但是不信她三哥,就很可笑。
她派莲蓉跟出去,自己却是纹丝不动,这次,她不想跪了。
莲蓉捧着大红地盖头,温声道:“王爷,公主殿下还等着您!”
安顺手脚麻利,将自家王爷搀扶起,无声无言。
唐雎跟先生巡视军营去了,不在府里,此时,只有他跟在主子身侧。
赫连长泽大步出门,一把抓起莲蓉捧着的红盖头,往西院去。
瞧着赫连长泽隐有怒火的身影,传旨公公跟肖策对视一眼,皆暗自松了口气。
赫连长泽紧捏手中的红盖头,大步跨进西院,赫连长容立在门旁,望着他一步一步靠近。
赫连长容退回软塌坐好,垂头,坐等他给她盖好盖头。
赫连长泽瞧着她,将手里的红绸又捏紧些,如此反复几次,最后,他垂眸只盯着自己手中的红盖头,慢慢地松开,捋顺,轻轻地给她盖上。
大红唰一下落下,遮盖住她的视线,她伸手一把捉住头顶的那只手,轻声道:“三哥,别难过!”
他微微将手放低些,由她握着,盯着通身大红的人儿,想起老医官的话,柔声道:“长容,别怕,三哥会来接你的!”
他丢失的疆土,他会夺回来,送出去的人,他要接回来!
闻得此言,赫连长容嘴角一弯,苦涩漫延,她怕自己等不到那一日。
口口声声说会接她回来的父皇,其实从离开京都那一日起,就没再做接回她的打算!
三哥如此说,是一定会这么做的,只是他一个人终究是力量有限,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一个人有再大的本事,也是改写不了命运的。
她的三哥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争一争,何况还是她这个出嫁女呢?
但她还是很欣慰,至少还有人一直不会放弃她,她点头,温声说好。
她想起那夜在上清寺,只差一点点就能看清面容的那个人,那个人现在会在哪里呢?他那样的人,会不会也逃不过命运呢?
赫连长泽瞧着那红色,扎眼,炫目,他轻轻蹲下身,轻言,“长容,三哥背!”
莲蓉倾身上前,帮忙搭把手,赫连长容轻轻松松就被赫连长泽背了起来。
就跟小时候那样,她呀语喊“三哥,背”,便就被三哥背起来了。
只是,这次是三哥喊出声的,不是她。
赫连长泽背着四公主,小步迈出门去。
赫连长容趴在他背上,轻声细语,“小时候,三哥常这样背我玩,还记得么?”
前头的人脚步不歇,温声“嗯”了一声。
“三哥,有几件事,你要答应长容,好么?”
“嗯,你说!”
她将面颊贴在他后颈处,温声说:“不许难过,也不许将和亲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这事跟三哥无关。”
他不说话,已经出了西院,往前院去。
“三哥不答应的话,后面的话,我就不说了。”
赫连长泽却是先开了口,“惠妃娘娘,你放心,我会将惠妃当自己母妃一样伺候,让惠妃娘娘颐养天年!”
他怎么会猜不出她心里所想呢?
赫连长容闻言,鼻头一酸,还是三哥最懂她,有他如此一言,定是也会那么做。
“得三哥此话,长容便放心了,也不言谢。”
他闷闷“嗯”一声,心底却是无限的刺痛。
“先前的话,三哥也要记得。其实,我想得很清楚了,身为女子,总是逃不过要嫁人的安排,嫁给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这事跟三哥无关,三哥莫要负累。”
他闻言,心底更痛,嫁不同的人,结果是不一样的。
女子一生的命运,出嫁前,跟父母捆绑在一起;出嫁后,跟丈夫捆绑在一起,从来都是由不得己的!
长容啊,那个人不是你的丈夫,他妻妾成群,子嗣一堆,你要怎么办?
他说不出话来,只哽塞地喉间生疼。
出了西院,刚到主院,肖策跟传旨内侍太监前来问安。
赫连长泽冷着脸,没出声,红盖头下却是温声道一声“免礼”,也再无多话。
刚出府门,一骑飞驰而来。
唐雎看着自家王爷和王爷背上的红衣,愣在当场,赫连长泽跟他对视一眼,一触即分。
唐雎张口欲言,终是什么都没说,祝福?恭贺?他一句都说不出!
他从马上跳下来,闷声唤一声王爷,赫连长泽微微点头。
红盖头下,赫连长容闻得唐雎的声音,却是一喜,她温声唤,“是唐将军回来了吗?”
唐雎微微一顿,温声回道:“是,回公主殿下,属下回来了!”
赫连长容寻着他的声音望去,她轻声道:“好几日没见到荀将军,也说不到话,那就拜托唐将军,以后莫要让荀将军跟我三哥吵架了!”
唐雎盯着自家师兄,师兄垂眸不看他,只是安静立着。
唐雎喉间似有不适,他轻咳一声,闷声说:“好,属下谨记公主殿下的吩咐!”
“那就好!还有,唐将军跟荀将军一定莫要离开我三哥,有你们在,我才能安心!”
唐雎垂眸,又轻咳一声,闷声道:“好,公主放心,属下不离开。”
赫连长容又轻轻趴在赫连长泽肩头,温言,“如此,甚好!”
言池早领着人在外候着了,赫连长泽瞧着候在不远处的送亲使团,眼里冷得结出霜花。
见他们不再言语,言池冒着胆子上前,“副使言池问北晋王安!问公主安!”
他虚抹一把冷汗,瞧一眼肖策,肖策一脸轻松,他却是不敢。
齐顾阳迫于身份,不得不上前,先是问安,后才敢出声催促,“启奏公主殿下,迎亲主使率领大军,在驿馆候着,还请公主殿下前往驿馆。”
赫连长容紧紧搂着赫连长泽的脖颈,温声道:“好!”
赫连长泽依旧未动,赫连长容紧贴着他,温声道:“三哥,送我过车上去吧!”
肖策一招手,马车应势驶过来,停在赫连长泽面前。
赫连长泽抬眸望一眼苍穹,今日天时阴沉得很,他微微侧头,轻声问背上的人,“长容,冷么?”
赫连长容微微摇头,温声说:“不冷的!三哥背着,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