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十月,已是严寒凝,隆冬盛。
北晋王亲自领兵南下三百里,迎四公主赫连长容回城,行经五日,才到达扶风城外的横阳山。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西下,满山斜阳余晖,甚是壮观。
刚到衡阳山脚下,就见一队人马候在不远处,看模样,已等候多时。
北燕四皇子萧炎一见大军冒头,就露出得意的笑来,他到底是赌对了,大渝公主果然走的是这条道。
哈哈哈,萧洵不是无所不能吗?这次,怎么就没了先见之明呢?
什么如诸葛在世,屁话,无非就是有一个好母妃罢了,啥都不是!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萧洵打了个喷嚏,暖洋洋地窝在树下晒太阳。
鸣山守在五步之外,他一心瞧着主子掩面的那张帕子,质地非凡品,一看就是上好的。
他暗自生奇,主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四日,一回来就这样晒太阳,什么也不说,先前如大闹天宫般,怎么都不当迎亲主使。
消失几日后,再回来,不当迎亲主使这类话再也没提过,就是对上四殿下那些阴阳怪气的腔调,也是充耳不闻。
四殿下那些,腔不成腔、调不在调的话,他听了都怒火中烧,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能忍的?毕竟,他的主子,是个怒了会发疯的人。
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跟四殿下打赌,看谁能将人接回关阳城,主子明明一口应承下来了,却是纹丝不动。
四殿下都出发好几日了,自家主子却是日日晒太阳,就跟个无事人一样。
鸣山很怕自家主子输给四殿下,兀自心生焦虑,踱步来踱步去,只不好言明催促,更不敢擅自行动。
大概是嫌弃他踱步声太吵,晒太阳的人沉沉开口,抱怨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别走来走去,没完没了......”
鸣山暗中瘪嘴,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于是小声道:“主子,您说,四殿下接到人没有?”
萧洵闻言,依旧懒懒道:“也许吧!”
鸣山急了,一改往日冷漠面孔,急急出声,“那怎么行?若是让四殿下将人接回关阳城,那这趟功劳都是四殿下一人的!”
晒太阳的人依旧懒懒的,只是他颇为好奇,一向冷漠至极的鸣山,何时也有这么多话说了?
他闷声问:“鸣山,你何时话多起来呢?怎么如此关心萧炎的事儿?”
鸣山微微汗颜,他别扭一把,支吾道:“属下不是担心这一趟......功劳,全被四殿下一人拦着了吗?”
萧洵闻言,一把扯下掩面的手帕,塞进袖里,轻哼一声,沉声逼问道:“说吧,到底是为何?”
鸣山抿紧唇,这他不能说,因为说出来要被嘲笑,他想了半晌,才编凑出一句话,“属下是担心四殿下这位副使大展风头,主子反而显得是陪衬了!”
萧洵盯着自己的侍卫,心里冷笑,这小子,也学会打心理战了。
他冷哼一声,很肯定道:“若是因为这个,你大可放心,你的四殿下,迎不回人,也展不了风头!”
他伸了个懒腰,望向苍穹,太阳已偏西。
若是猜得没错,萧炎已经见到人了,只是,人嘛,肯定是接不回的。他也不想想,病成那样的人,他赫连长泽会允许这头将人带走?
“主子为何如此肯定?”鸣山更加好奇了。
萧洵起身,拍一把鸣山的肩膀,丢下一句“猜的”,便只身走了。
鸣山望着自家主子远去的身影,又琢磨起来,这,真的太反常了。
萧洵却是自顾自地回房,将那张手帕收藏起来,摊开地形图,自个儿开始琢磨。
萧炎今日接不回人,他这位主使总不能一直龟缩不前,一次可以敷衍过去,两次就不行了。
数日前,他刚刚潜回来,就被萧炎堵在门外,要不是他出现的及时,他所行之事,就瞒不住。
那日,明明答应跟萧炎打赌,赌大渝公主走哪条路回扶风城,谁能先接上头。他将人忽悠走后,自己却是寸步未行。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只是,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行事。
此行南下,他更加确认,大渝国内政不稳,是他一举南下的好时机。
而且他也有把握,只要朝堂同意,即使不拨钱粮,他也能一举拿下北地九郡,甚至更多。
但是,偏偏掣肘者多。
如今,弄出公主和亲的戏码,这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脸。
要他当迎亲主使也成,偏偏不信任他,还弄出个副使,这就是拉出一个身份地位都可跟他抗衡的工具人,专门给他添堵罢了。
而他自小就跟四皇子合不来,见面十回,有八回在打,一回在骂,还有一回在被罚。
如此冤家路窄,能共事?
这不是摆明了要给他添堵吗?
父皇也是言而无信,说好了给他机会,让他一展宏图,为他图谋霸业,结果到头来,处处掣肘。
这分明也是不信任他,越想越气,不过嘛,既然委任他当迎亲主使,那他便去,只是成与不成,不由他说了算。
他琢磨着地图,好半晌后,他将鸣山唤了进去。
鸣山呆在一旁,也盯着那张看过无数遍的地图瞧,他猜测,主子定是有了新的思路。
萧洵眼睛定在地图上,心思却是飘了很远,他喃喃出声,“我走那几日,可有异常?”
鸣山摇头,如实回禀道:“没,一切正常,四殿下来闹了一回,无功而返,第二回来,属下抵挡不住时,主子就回来了。”
“军营那边呢?”
鸣山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粮草紧张,朝廷依然...依然催促班师回朝......”
萧洵抬眸,冷眼盯着鸣山,鸣山抵不住他的威压,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萧洵确实恼火,如今,他才是那个被架起来炙烤的人,好一句班师回朝,他此行携大军跨越千里算什么,给自己抢回一个母妃?
虽然大渝递交和亲文书时,说了,再割让一郡,北地西四郡作为和亲公主的嫁妆,两国永结同好,一脉相承。
这让他不服!他不想认!
但是,一想到那个缩在被子里,既怕他又忍不住帮他的人儿,他即使再不服,也歇了去偷袭的心思。
但,他心里的怒火无处可消,他抓起一旁的长弓,索性摔门而出,策马往小庚岭去。
听闻小庚岭寒冬时节,猎物众多,他要去试试,看能不能猎到一头头狼。
鸣山策马跟在主子身后,一言不发。
夕阳横呈,衡阳山拢照在余晖中,一山金黄。
寥寥空苍远,山山唯落晖。
经过一路奔波,赫连长容原本已经没多少精神了,此时,也忍不住撩开车帘,痴痴望着那满山金黄,心生神往。
赫连长泽驾马护在她车马旁,她一撩开,两人就视线相触碰,赫连长容顿时露出灿烂的笑来。
赫连长泽靠近一步,替她理好大氅兜帽,细细瞧着她的脸色,尽管她掩饰得极好,但他还是看得出,尽管他一路细致相护,她还是又虚弱了些。
不敢想,若是没有他这一路的精心呵护,她会怎样?这以后,若真去了北燕,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悲怆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极力忍住这股伤感,抬眸朝她望着的横阳山望去。
可是,这一眼,他看到的都是枯萎枯黄。
“真美!以前在京都时,曾想过好多回,就像现在这样,跟三哥一起,看北地的远山落阳,看牛羊成群,还有那满山银晃晃的白雪,如今,总算是看到了一样!”
四公主赫连长容望着那满山金黄,自言自语,小脸认真,赫连长泽在一旁不忍多看,只兀自点头。
她认真地说:“三哥,我喜欢这里啊!”
“整个山头,虽不见一片青叶,但很饱和,看着就很自适,三哥,我想多看一会!”
赫连长泽觑一眼那满山余晖,点头,温声道:“好,戴好兜帽!”便又抬手帮她理理兜帽,然后,跟她一起望向横阳山。
初到北地见横阳,便再也忘不掉那满山横阳斜晖。
斜晖拢照山头,一片暖洋洋,从身到心,从上到下,无一处不是暖心的。
这厢,萧炎领着一队人马,志得意满地朝这边行来,却被唐雎拦在远处。
赫连长容看着远山,她沉醉其中,出神,入心。
今时,她跟这满山横阳,一同入了眼,也一并入了画,该是永恒。
忽闻一阵躁动,紧随着,就听见那位北燕使臣,喜道:“回禀公主殿下,是我北燕四殿下萧炎到了,四殿下是此次迎亲副使,专程在此接应公主!”
闻言,赫连长容惊愕地收回视线,然后茫然无措地望向一旁的人。
赫连长泽横马,将北燕使臣拦在外,不让使臣靠近公主车驾,他温和地望着赫连长容,声音却是极冷,“放肆!此处,岂是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