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冬,朱雀街的行人渐少,来往的车马成行。
天香楼二楼最靠里的包间里,国舅爷家的小公子今日做东设宴,招待他惯常来往的朋友。
顶楼包厢中,面具人跪在下首,正在朝上首那位金罩掩面的人汇报。
“回禀主子,太傅府的小公子已在回程路上,三十骑一路护送南下!”
金罩掩面的人顿时起身,抚掌,开怀大笑,喜道:“成了!”
下首跪着的面具人,诚声道:“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不,还有最后一步!”金罩掩面的人及时出声反驳,“我要亲眼看着他成为阶下囚,被押回京都!”
面具人闻言低头,不敢多言。
良久,金罩掩面的人问了另一个问题,“青魂凼真的无人幸存?”
面具人如实回禀,“回主子,是!属下亲往青魂凼查探过,大火凶猛,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之前的痕迹!”
“在外的有多少?分别在何处?”
“回主子,在外的,总共有五人,甲三在半年前确认已卒,甲二在和亲队伍中,甲一在北地,乙七叛变,还有一位在太傅府!”
上首的人,摩挲着手指,冷声道:“除了甲一,都抹了!”
面具人恭敬领命,“是!”
二楼包厢里,国舅爷家的小公子设宴,世家公子都到齐了,真是好生热闹。
当今太子的突然到访,更是掀起了热潮,这热潮一直持续到下晌,太子才从天香楼出门。
萧凛驾着马车,刚行不过百步,就遇上了闻英跟二殿下赫连长晖,两辆马车正对上。
一个从天香楼出来,一个从群芳院出来,都意欲往朱雀大街去,这不,在转弯变道处遇上了。
闻英率先下车,朝太子殿下行礼请安,闻得车里温和一声“免礼”后,才起身,然后将马车往后挪动几步,让出路供太子车驾先行。
萧凛见到对方人马第一时间起,就禀告给了车里的人,赫连长明今日心情大好,他掀开车帘搭子,露出那张一贯温文尔雅的脸来,喜声说:“想不到,今日在此处,竟然跟二弟碰上了。”
闻英赶紧拉开车帘搭子,扶着二殿下赫连长晖下车。
萧凛赶紧抱拳向赫连长晖行礼问安,赫连长晖一改往日醉醺醺的模样,笑着虚扶一把萧凛,然后笑着向太子颔首问安。
双方见过礼之后,赫连长晖才笑着回说:“今日清醒,还能给太子大哥问个安,若是在往日,只怕又是醉得一塌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别说请安,只怕人都认不出......”
赫连长明温和瞧着他,心下却是一荡,他话里似乎有话,是何意?
赫连长晖说完却是打着哈哈,浑不在意凝视着萧凛,笑着说,“我可是好几次醉眼瞧见大哥的马车,停靠在云良阁的后院墙角......”
萧凛眉头一蹙,心下如鼓擂,他左手不自觉地后缩,一把捏住腰侧的短剑。
马车上的赫连长明却是依旧温和,他纹丝不动,听了这一番话,也不过是笑意更深一些,他瞧一眼仿若如临大敌的侍卫,探身出马车,一手搭在萧凛肩头,笑意晏晏,“萧凛,是不是你背着我,私下去了云良阁,被二殿下逮了个正着?”
萧凛闻言,却是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抱拳先向太子致歉,“是,还请主子责罚!”
太子闻言,又是一笑,“责罚什么?只要不耽误了正事!不过,若是你行为不检,私行碍了二殿下大事,亦或是惹了二殿下不快,那就该罚!”
萧凛即刻抱拳转身,朝二殿下赫连长晖致歉,“小的私行不检,若是碍了二殿下的眼,还请二殿下恕罪!”
赫连长晖眯眼,细细瞧着这一主一仆唱双簧,闻言,也不怒,他也一手拍在闻英的肩膀,笑说:“哪里话,你主子不是说了嘛,又没碍着正事......”
他语调甚是有异,再加上他那深不可测的眸子,就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萧凛侧身,跟自家主子对视一眼,又匆匆分开。
赫连长晖也不着急走,他开始数落自己侍卫,“闻英,学着点,别整天盯着云良阁、天香楼八卦,净耽误我的正事!”
闻英硬着头皮,连连认错。
那厢,太子殿下却是心头越来越沉重,此前,二皇子甚为低调,一直装聋作哑,怎么近来,却是越来越恣意了呢?
难不成跟自己一样,不想再隐藏了?
盯着二皇子那张依旧吊儿郎当的脸,赫连长明暗自思忖。
殊不知,二皇子赫连长晖一边训着自家的侍卫,一边也在暗自审度。
赫连长明今日在天香楼会见那个人,那个人一露面,就被自己的人跟踪着,看样子,对方还丝毫不知。
如此,真是天助!
太子赫连长明盯着自己这个弟弟,颇为不明他今日这一番的用意,索性率先告辞,“还有些事务急着处理,就不陪二弟唠嗑了,改日,邀请二弟去我宫里,品茶听戏!”
赫连长晖也识时务,当即停止数落闻英的行为,抱拳恭送太子殿下,诚声道:“是,恭敬不如从命!要说听戏,还是我邀请太子大哥去我府上坐坐,大哥有家有室,拘束得紧,哪有臣弟府上乐趣多?”
太子温声说一声“好”,便放下车帘搭子,赫连长晖后退数步,诚声道:“臣弟恭送太子大哥!”
帘子完全搭落那一刻,车里人面色骤变。
赫连长晖目送太子车驾远去后,才重新钻进马车,一路慢慢悠悠地回府去。
承乾宫,一室通明,皇上正在批阅奏折,年逢恩在殿外守着。
铁衣从暗处走出来,他负了伤,行动很慢,他恭敬跪在下方,诚声参拜。
皇上瞧一眼负伤的铁衣,沉声问:“何人,竟能伤你?”
铁衣叩首请罪,“不知是何方人士,属下有负主子所托,还请皇上降罪!”
皇上眉眼一皱,冷声道:“对方是江湖人士?”
铁衣犹豫了一瞬,如实回禀,“回主子,确有江湖人士,但属下的伤,不是江湖人士所为,实乃一头饿狼!”
这下皇上不说话了,只冷眉瞧着他,等着他自己一五一十地交代。
铁衣继续回禀,“主子交代的任务,属下未能完成,人跟丢了!”
皇上闻言,冷厉尤甚。
跟丢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都捂不住了!
铁衣被周遭的冷气所震慑,诚惶诚恐道:“还请主子责罚!”
皇上正要发作,便闻得外头一阵嘈杂,吵嚷得不成样子。
皇上一抬眼,就听见年逢恩着急忙慌地在外高声请奏,他一摆手,铁衣先行急急撤身隐退回去。
得到皇上指令的年逢恩,颠颠地往里殿跑,殿外还有人哭闹起来。
皇上沉着脸,听了年逢恩的奏报,心下一暗,只一言,尤为入耳,“国舅爷家的小公子,失手杀了户部尚书家的独子,户部尚书在殿外求见皇上给他做主!”
这是要干什么?
皇上第一反应就是,他的这位太子,怕是保不住了。
这群混账,如今真能只手遮天了不成?
失了独子的户部尚书,在殿外哭天抢地,只一个诉求,面见皇上,求皇上做主。
这桩祸事,来得太意外,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皇上望着下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户部尚书苏清泽,一时也不好多言,毕竟死的是人家的独子啊!
苏清泽在户部兢兢业业,为太子马首是瞻,这点皇上心里一清二楚,他甚至是默许的,东宫嘛,终究是不一样的。
可是,现在麻烦大了,国舅爷是太子的亲舅舅,国舅爷家的小公子,自小跟在太子身后转,甚是亲厚。
皇上这厢头大,刚回东宫不过两个时辰的太子赫连长明,却是头疼。
苏清泽第一时间不是来东宫寻他,这是料定自己会包庇表弟,不会秉公执法,这是压根就不信任他啊!
户部于他来说,有多重要,谁人不知?现在,最主要的不是他如何取舍,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苏清泽直接闹到承乾宫,态度已经明了,他苏清泽不会再为他所用了!
太子被气得头疼,甚为火大,将桌案上的那副丹青撕成了碎屑,扬了一室,吓得无人敢出声相劝,来寻夫君的太子妃也止步不前,在门外纹丝不动。
皇后在宫里更是焦急如焚,他的兄长就在殿外候着,要求面见她。此时,来求她,为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只是,纵使她贵为皇后,也毫不办法。打死的是户部尚书家的独子,不是随随便便哪个贩夫走卒,也不是平民百姓,以她的权势,也压不下去。
在这个当口,出这种事,毫无疑问,就是冲着东宫来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本是乾坤已定,万万不能因这一劫难,就自毁长城。
经一番权衡利弊过后,皇后着侍女更衣,卸了钗环,以戴罪之身前往承乾宫。
若是不能保齐,那便只有断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