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呼吸一滞,痛到难以自拔,真的很疼很疼。
五脏六腑宛如被抽空一般,这具躯壳,空空如也。但是,心悸之感,尤甚,痛楚使得他开始剧颤。
忍着鼻尖的酸意,唐雎轻轻抚摸那个人的背,轻声道:“别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这里,还有等你回家的人!”
寒风呼啸而过,似刀锋利刃,剜破本就是拼凑而成的心脏,霎时间,模糊一片。
一滴,又一滴,砸落进肩头,留下细微的痕迹。
荀泠哽咽地抬手,轻轻抚摸他刚刚狠咬过的地方,悄声道:“盖了戳,是我的!”
唐雎温声“嗯”一声,又补充道:“嗯,是你的!”
马蹄叩响大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且越来越清晰,人马渐近。
荀泠将禁锢在怀里的人放开,将他扳正,迫使两人四目相触,他红着眼,哽咽道:“回去,等我!”
他不给唐雎说话的机会,“我回京都,是迫不得已;你回京都,就是抗旨不遵!”
他咽了咽喉头的哽塞,“你师兄,身边只有你了!”
马蹄渐近,风声肆紧,唐雎渐渐就被夜风迷了双眼。
师兄只有他,他也只有他啊!
他们都要他护着对方,可他只有一个,只能护一个,他要怎么做?
这一刻,只恨自己无分身乏术,竟是做不到两全,怎么选,都会丢下一个。
荀泠望着他湿润的眼,猛地在他迷蒙的眼眸上亲吻一口,一触即离,然后一把将他往后推送几步,哑声道:“回去,等我!听话!”
话毕即撤身,荀泠望着唐雎,自己后退数步,然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唐雎欲追出去,忽然大队人马已至,紧随最前方那一骑而去,将他隔离在最后的夜色里。
更露成霜,夜色深浓。
三更了,驿站已陷入一片沉寂,赫连长泽一人在灯下静坐。
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荀泠若是见不到他的母亲,会如何?
忽然间,四蹄踏破夜色,由远而近。
这时候,还有人来,定是急报,他披上大氅,往外走。
旧门两开,夜风倒灌,寒凉肆意袭衣。
唐雎单骑立于数十步之遥,跟门里的人,遥遥相对。
瞧见唐雎微红的眼眸,赫连长泽瞬时什么都明白了,他什么都没问,只温声说,“进来,外头冷!”
驿卒慌慌张张地去牵马,马上的人立时落地。
唐雎踏着夜色,一步一步行走在风里,进门时,一把牵住门里人的衣袖,闷声唤一声“师兄”。
赫连长泽垂眸瞧着这个小师弟,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温声说:“没事的!”
他拍得不重,唐雎立时嘶一声,吸一口凉气,忽又忍住,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赫连长泽一把将人拉回房,粗鲁地将人按在矮凳上,沉声道:“自己脱,我看看伤在哪里?”
唐雎摇头,他怎么能让王爷给他看伤,虽说有师兄弟之名,但身份摆在那里,到底有尊卑之别。
看他别扭,赫连长泽也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顺势拉下肩头上的中衣、里衣,露出白嫩光滑的肩膀来。
唐雎躲避不及,赶忙抬手捂住伤口,但还是被赫连长泽看了个清楚。
“他咬你呢?”赫连长泽轻声问。
面对师兄这样问,唐雎羞红了脸,别别扭扭,连支吾声都不敢有。
赫连长泽折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瓶,又重新回到唐雎身旁,温怒地拉开他捂住伤口的手。
唐雎羞赧得无地自容,不敢瞧他,将头扭向别处,他亦是不想说话,他的疼,不止在肩上。
赫连长泽扭开小瓶的瓶塞,瓶口对着伤口,慢慢撒药。
牙痕很深,齿印清晰可见,渗出不少细细的血珠来。
赫连长泽轻柔地撒药,察觉出小师弟护疼地一缩,然后又极力强忍,他越发的柔和下来。
临了,赫连长泽温声道:“真是属狗的,下口这么狠!待他回来了,你,咬回去,咬得更狠些!”
本来羞赧又伤怀的唐雎,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一直憋闷在胸膛里的那股郁气,这一刻,终于得以抒泻。
笑着笑着,就滚出两颗泪珠来,唐雎悄悄擦拭掉,而另一个人也装作没看见。
赫连长泽一边替他包扎,一边轻声问,“饿了没?”
唐雎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像普通师弟对师兄那般撒娇道:“嗯,饿了!”
赫连长泽微微一笑,将他的衣襟拉好后,起身,温声道:“等着,师兄给你偷吃的去!”
酸涩漫延起来,他哽咽着说好,然后垂眸,整理自己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理,怎么都理不好。
唐雎忽然生出一股悲怆来,都是被丢弃的人啊,然后聚在一起,彼此取暖。
可是,各自带伤的人,又怎么去拯救旁的人呢?
这一刻,他好想他的师傅,那个什么都看淡的人,那个喜欢四处游历的人,那个教他武功、教他术谋的人。
师傅会在哪里呢?
卢雨现世数月有余,师傅该得到风声才是!
师兄身旁无人,快些出现吧!
上过药的肩头,隐隐传来一丝丝清凉,没那么疼了,他灯下呆坐,怔怔出神。
此时,也不知荀泠到了何处?是否用过饭食?落脚歇息没有?
还有他那声呢喃,“我没有家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颤,当时他没有细细想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顾上安慰一句。
此刻,细想想,他不寒而栗;难道,他母亲,他母亲已经走了?
那他又是如何知晓的?不是说,只拒了汤药吗?
想到此,他既惊惧,又彷徨,在室内走动起来。
赫连长泽端着一碗蛋羹从外推门而入,险些跟来来回回急走的人撞个正着。
一见人回来,唐雎就急忙拉住赫连长泽的衣袖,急声道:“师兄,我觉得出事了!”
赫连长泽闻言一愣,唐雎历来稳沉,很少这样慌张,于是将手里的羹汤和大饼搁置下,转身盯着他问,“师弟为何这样说?”
唐雎将荀泠的反常和他说的话,一一叙述给赫连长泽听。
听清唐雎的叙述后,赫连长泽也陷入沉思,师弟未回来前,他就在思索这个问题,此刻,听师弟一番描述,也心底一沉。
荀泠比所有人都了解太傅府的情况,若是他自己已经确认,那基本就是事实。
如果是这样,荀泠会怎样呢?
他所有奋斗的目的都是要自立门户,将自己的母亲接出太傅府,如果,这个目的,再也无法完成,会怎样?
瞧着唐雎惊慌的眼睛,他压下心绪,温声道:“不会的,来人不是说了吗,情况虽严重,也还不至于药石无医,兴许只是想念儿子,见到荀泠后,心绪开阔,兴许就会好起来。”
他将蛋羹往唐雎面前推一推,催促道:“赶紧趁热吃,吃了早些歇息,别多想!”
夜里,风声紧催。
唐雎躺在窄榻上,辗转难测,师兄虽然安慰他说那不会是真的,但是他总觉得不对劲。
他望着顶上的天窗,夜空昏暗,没有月色。
他想起昨夜在上清寺,跟荀泠交接值夜时,荀泠说他做了个不好的梦,当时他不以为意,此刻,颇有些悔恨,该多听他赘述几句的。
想起值夜,就想起那刺客。
师兄派他去西南角查看时,那个刺客已经命丧当场,从西南角的高墙上摔落,木桩穿胸而刺,死不瞑目。
清晨离寺,一直到现在,他已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那刺客,是奔着什么而来的?
如果,是循着他们的踪迹而来,那目的是什么?又为何会从高墙上失足摔下去?
之前从未如此作想,如果,是奔着他们来的,那又是为了什么?
经过上回横颜大人失踪一事后,他变得极其敏感,不是他阴谋论,是真的,处处都是阴谋!
朝堂那群人,处处掣肘,各种设限,致使到了为今这一步。如果没有掣肘,四公主不会被迫和亲,荀泠也不会如此内疚!
他猛地坐起身,荀泠?嗯?
想到和亲一事跟荀泠的关系后,混乱中抽出一丝清明。
近来发生的种种,实在是太混乱了,每件事都乱成一团,理不清。
如果凑到一起,那就很微妙了。一件一件理不清,那就糅杂到一起,乱上加乱,成团成堆。
然后,就会发现,成团成堆的这些事,糅杂在一处,就是环,各种环。
一环扣一环,无比精密,如同一张网,将北地九军网在一处。
不是,不止,还有四公主赫连长容!
这样看,那就是所有跟师兄有关的人,更具体地说,是跟师兄亲近的人,都在这张网里了。
他被自己惊吓出一身冷汗来,他不知如何是好,此刻,他无比想念师傅,祈祷师傅赶紧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