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求北晋王无用,最后,北燕使臣无法,只得跪行几步,向马车上的四公主叩首求饶。
“公主殿下高义,臣知错,臣赔罪,您救救臣,您说几句......”
事已至此,荀泠依旧不停,唐雎也稳住不动,就在荀泠的剑伸进那使臣口中时,四公主才略略出声,“停!荀将军住手!”
荀泠当下撤身收剑,退回到赫连长泽身后,朝四公主抱拳,沉声道:“是,属下听从公主吩咐!”
那北燕使臣这才松了口气,连连朝马车上的人磕头谢恩,极其虔诚恭敬。
至此,在场绷紧神经的所有人,这才真的放松下来,若真是一剑结果了北燕使臣,此事可就难办了。
不仅这趟和亲不成,战事也一触即分。
只是,他们真的没想到,北晋王的态度竟是如此强硬。不过,他对四公主的情意也是真。
就连一旁的肖策,也暗中松一口气,他确有私心,但是他没有办法,太子暗中吩咐他这样做的,他不敢违拗。
毕竟,自己是有把柄被太子捏在手里的。
礼部侍郎言池一直在旁,沉默不出声,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副使顶头。
不过,他瞧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心下谜团逐渐清晰起来。
所有人都盯着主使肖策,此人身份特殊,是皇上钦点的殿前侍卫,颇受皇上重视。
此次,又是送亲使团的主使,可以说,此处除了王爷公主,就数他职权最大。
在场很多人都瞧着他,看他如何反应。
上回传婚旨,唐雎早已将此人记牢了,此时他也冷眼瞧着,主子顾忌得多,他可不。
肖策见苗头不对,立即出列,抱拳跪地,出声道:“肖策拜见北晋王,卑职在此给主公和王爷赔不是,是卑职安排不当,一直谨心遵照北燕国书行事,竟是不懂体谅公主凤体。”
“卑职粗蛮之人,不懂如何照顾公主,卑职有罪,卑职向公主赔罪!”
他一句粗蛮之人,意思很明显,他粗蛮,不懂怜香惜玉,因此怠慢公主,请公主原佑。
荀泠冷哼一声,紧盯着肖策,他眼神极冷,在心里暗骂一句卑鄙无耻之徒。
这厢,四公主微微朝赫连长泽摇头,赫连长泽垂下眼睑,不出声。
四公主平稳一下情绪,恢复气力,沉声道:“主使大人言重了!起身吧!”
言池这才上前几步,领着众人朝赫连长泽跪下叩安,“礼部侍郎言池拜见北晋王!”
赫连长泽这才微微侧身,沉声道:“言大人有礼,快快起身!”
言池又向马车上的四公主磕头,“副使言池,护送公主不力,致使公主凤体欠安,卑职有罪,还请公主责罚!”
赫连长容从她三哥手肘缝隙里瞧着此人,心下却是明白,这个人一路护送,表现颇佳,她怎么会分不清好坏呢?
于是温声道:“大人言重了,大人快快请起!”
言池这才起身,退守一旁,继续沉默。
唐雎、荀泠也于此刻领着一千轻骑跪地见礼,山呼,拜见公主!
赫连长容微微颔首,请众将平身。
这一路行来所受的委屈和苦楚,在跟这一众将士山呼声中,形成了天壤之别。
赫连长容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身为公主,亦是什么都不是,没有靠山,她也只有忍气吞声。
一切礼毕,赫连长泽才回身,温声问,“今日就在此处落脚歇息,如何?”
赫连长容早已精疲力乏,她抬眼瞧前方的上清寺,寺庙宏伟,当下点头,“嗯,好!就歇在此处,明日再启程!”
赫连长泽示意一旁的唐雎,唐雎领命,速速去安排。
不一会,寺里住持前来相迎。
住持躬身向北晋王和四公主请安,北晋王跟公主也微微颔首,致礼。
在住持的安排下,除一千轻骑在一里地之外安营扎寨,剩余其他区所有人,皆入住上清寺。
四公主病弱,赫连长泽在马车前弯腰,亲自背着四公主往半山腰的上清寺去。
赫连长容趴在赫连长泽的背上,乖顺的跟只猫一样,只是这只猫,病得太狠了。
赫连长泽背着自己的四妹,心如刀绞,金枝玉叶的人儿,如今瘦弱得跟云生一样。
他在心里如此比较,便闻得身后人发问。
“三哥,那个,那个云生,她还听话吗?有没有惹三哥生气?”她在背上悄悄地问。
赫连长泽闻言,心下颇不是滋味,他温声说:“嗯,很听话,她很好,救了三哥很多次,不曾惹过三哥生气,你放心!”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云生的真实身份,更不会告诉她那些阴谋诡计。
只是,她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只身赴北燕,入北燕宫廷,她又该怎么躲过那些人的阴谋诡计?
仅是于此想想,他就忧心不已。
于此,他再一次深深质问自己,真的要送她入北燕吗?
赫连长容趴在他背上,喜滋滋地,她将手臂收拢些,下颌磕在她三哥肩头,偏着头,侧望远山上的斜阳。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三哥你别怕,我暗中帮你瞧过三皇嫂,也很好,相貌好,处事好,对人也好,最要紧得是,她心里爱重三哥!”
“三哥你还不知道吧,上回粮草一事,三嫂可是出了不少力......”
听她在背上絮絮叨叨,温热吐气,苦涩漫延在他心间,他真是有苦难言。
“......只可惜,好人总是多劫难,三皇嫂上回在朱雀街遇上惊马,险些翻车,幸好遇上一个高人,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哥,你跟三皇嫂,你们定能长命百岁,福禄双全!”
赫连长泽一步一步踏在青石长阶上,每行一步,就如赎罪一毫。
她也这样说过,要长命百岁,要一生无虞,要儿孙满堂,最后寿终正寝。
他得了这世间所有最美好、最真挚的祝福,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他所求。
他所求,不过是她在侧,亲人在旁,平平淡淡,酸甜苦辣,一起慢慢尝遍。
只可惜,所求不所愿,他什么都留不住。
他沉沉出声,“三哥不要长命百岁”,他微微顿步,稍稍侧头,悄声问,“长容,跟三哥说实话,你愿意去北燕吗?”
赫连长容紧紧贴在他背脊上,这副身躯,其实并不壮实,反而,很单薄,这单薄的背脊负重那么多,她不想再横加于上。
她微微颔首,轻声细语,“嗯,愿意!三哥放心,长容愿意的,只要以后,嗯,以后,三哥以后,以后能去看看我就好了!”
她不敢说出那句“以后,三哥以后去接我回家”的话,她怕三哥会一直牢记,一生负累。
经过这一路往北,她大概明白了,她以后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终于明白,她母妃为何会一直哭,这就是生离啊!
豁开的口子,在淌血,他怎么会不知她,她要是真的愿意,无所畏惧,又怎么会说要他去看她!
她知不知道,入了北燕宫廷,就再无回头之日了?
将一众人远远扔在身后,他再一次侧眸回望肩头那张瘦小的脸,悄声说:“长容,我们还有机会,只要还在大渝地界,三哥就有机会,你别怕,只要你不想,三哥就想法......”
赫连长容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这话太过惊世骇俗,也太大胆,她不想他惹祸上身。
赫连长容轻轻挪开手,然后温声说:“三哥,我晚上想吃烤番薯,你给我弄,好不好?”
赫连长泽微微叹气,这满腹苦水,他无法倒出一滴,他无奈点头,轻声说:“好,三哥给你弄,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被甩在身后百米远的众人,闻见了四公主的笑声,这是自出京都以后,一路行来,他们第一次闻得四公主的笑声,笑得那样欢实,那样惬意。
莲蓉自觉落在远处,跟在唐雎、荀泠斜后方,闻得四公主如此笑声,眼泪不自主地就流下来。
这笑声,她还是在数月前听到过的。
唐雎心细,察觉出身侧小丫鬟偷偷地哭,他暗中触碰一下荀泠,荀泠暗中偷窥一眼,心下微涩。
荀泠心有愧疚,毕竟送公主和亲这一计,是他的父亲提出来的,他微微落后一步,从唐雎身后滑过,从袖里摸出一张手帕递给那个小丫鬟。
他温声道:“给,擦擦!”
莲蓉接过手帕,紧紧捏住,闷闷出声说:“谢过将军!”
荀泠微微一笑,这小丫头还很知礼,他温声问:“你哭什么?”
莲蓉狠狠抹一把眼泪,温吞哽咽道:“从得知要和亲后,公主再也没笑过了,这是几个月以来,公主第一次笑...笑得这么开怀。”
荀泠抬手,轻轻拍一下小丫鬟的头,然后跟唐雎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抬眸望向前方。
前方是高大雄伟的上清寺,寺前方是长长的青石台阶,还有那个人以及那个人背上人的身影。
寺庙清幽,台阶古朴,这条大道,该是渡了不少人。
那么还能再渡一渡吗?
若神佛有听,请渡一渡前方台阶上的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