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露凝霜寒。
北燕国主同意退兵,并派遣使臣迎大渝国四公主前往北燕,择时完婚。
如此,文武百官皆是松缓了一口气。
锦绣宫按旨意着手准备婚嫁一事,到处张灯结彩,红绸缠柱,色彩鲜艳,气氛喜庆,好一派喜气洋洋。
只有惠妃娘娘毫无喜色可言,她瞧着礼部的人忙前忙后,心下如刀绞。
她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送出去,这一次分离,再无相见的可能。
不管皇上话说得如何好听,长容是不会被接回来的,她不说,不表示她不懂,出嫁之女被接回,算什么呢?
现在贵为公主尚且如此,出嫁女再回娘家,只会被唾弃。
她起身来到赫连长容的身旁,那个小傻子还在张罗自己的头面。
赫连长容瞧见自己的母妃,立时露出一抹笑来,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笑,一定很牵强,但她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母妃看出自己的难过不舍。
惠妃娘娘捏着丝帕,泪如雨下。
赫连长容赶紧出言相慰,“母妃莫要伤怀,父皇说了,这是权宜之计,等北燕退兵,父皇跟三哥定会接我回家的!”
惠妃瞧着自己这个还不知人心险恶的宝贝疙瘩,开始后悔,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该将她养得这般单纯,但是到了今时,她就是悔青肠子也无法。
惠妃自己抹一把眼泪,哽咽道:“长容,谁也信不得!”
赫连长容微微一愣,不大理解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妃一手抹泪,伸出另一只手捧着四公主的半边脸颊,哀伤出声,“他们要的是天下,谁会来怜惜一个女子的命?长容,当玩物也好,当工具也罢,这都是身为女子的命!”
赫连长容呆了片刻,其实她也是明白的,父皇拿她阻挡北燕大军,但是,她相信她三哥,绝对是不会的。
“母妃,您放心,三哥不会的,三哥定会接回长容的......”
惠妃忽然就怒了,她怒目圆睁,嘴角微颤,她低吼道:“闭嘴!你知道什么?要不是他失了疆土,输给北燕,你怎么会,怎么会...要被送去和亲?”
她的愤怒是由心的,赫连长容很少见母妃发怒,此时,也不免怯怯不安。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这也不能怪三哥呀,北燕来袭,他要亲临前线御敌,而如今,失了疆土,他才是备受煎熬的那个人,他比所有人都要难受难熬。
但是这话她不能说,因为她小时候经常带三哥回锦绣宫玩,母妃虽然不阻止,心里是不乐意的,其实,她什么都看得出来。
她不知道母妃为什么会这样,所以,她只垂眸不作声,怕自己言辞不当,惹母妃更不高兴。
自从父皇说要送她去北燕和亲后,母妃已经好多时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她知道,母妃是太过忧心她,她亦是心疼母妃。
她倒一杯花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轻声道:“母妃,您喝茶,消消气,气大伤身,不好!”
瞧着惠妃娘娘接过了茶杯,轻抿一口,赫连长容这才继续道:“母妃,以后,儿臣就不能陪伴在您左右了,您自个儿,一定要心境开阔些,父皇答应过儿臣,以后,以后会常来看您!”
看她如此温婉,惠妃娘娘本一腔汹涌怒火,瞬时也消了大半,她眼角又开始泛红。
这个傻丫头,她竟然还会相信她父皇的话?
心怀天下的人,自然是装不了一个女子的!
淑妃跟皇后斗了这么多年,中间牺牲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最后谁也不是赢家啊!
如今,一个被废,入了冷宫;一个,虽还高坐明堂,却是无儿女福缘!
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女人能笑着活的!
即使功成身退的德妃娘娘,如今,又能见皇上几回?
这世间,大抵都逃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种更古之理,但是,只有这座宫墙里头不一样,旧的还在,新的亦来!
新的一直来,新的也成旧的,久而久之,新新旧旧,久久新新,亦是分不清的。
这四方红墙里头,有它自己独有的规则,违规者,不得好死!
这不是毒咒,是法则啊!
入了这里,就逃不过这个法则,所以,“长容啊,是母妃没用,我护不住你!”
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一直强装快乐的赫连长容,泪水决堤,顺着脸颊,一涌而下。
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娘儿两抱头痛哭。
惠妃将四公主紧紧搂在怀里,哽咽出声,“长容,是母妃对不起你”
四公主抹一把眼泪,细声说:“母妃,不是您的错,儿臣不怪您!”
“长容,来世,要托生在平民百姓家啊......”
择良辰吉日,文武百官齐聚宫门前,送四公主出嫁。
十里红妆,喜服华裳,锣鼓喧天,喜气乐乐又洋洋。
皇上赫连普威亲自将四公主送上花轿,哽咽着叮嘱,“吾儿一去千里,定要安然无恙!”
红盖头下的人儿,微微颔首。
礼官高唱礼赞,吉时吉言,礼仪不简,场面隆重恢宏。
惠妃站在花轿前迟迟不肯挪动脚步,最后,在礼官第三次催促声中,她于头上摘下一枚古朴簪子塞进赫连长容手中,喃喃哽咽说:“长容,这是母妃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你好生收着,留个念想!”
红盖头下,早已泣不成声,唯有泪痕拂面,她握紧手里的簪子,悄声回,“长容收下了,儿臣就此拜别母妃,祝母妃长安!”
百官跪地相送,高呼福语。
太子殿下跟二皇子更是亲自护在左右,一路相送出城。
赫连长澈红着眼睛,他被拦在一众皇子身后,盯着渐行渐远的花轿,哽咽,喃喃自语,“四姐姐,还会回来么?”
站在他前面的赫连长瀚,转头,鄙夷地看他一眼,幸灾乐祸道:“你想什么呢?你四姐姐是出嫁,嫁去北燕,怎么可能还回得来!”
赫连长澈听他这么说,哽咽立时变成啜泣,眼眶里噙满泪水。
赫连长瀚却是真的开心,赫连长泽再回宫,就没人维护他咯,想想就很爽快,心间如同开了花,他暗骂赫连长澈一声小傻子。
出北城城门,换乘马车,赫连长容掀开一隙盖头,朝京城回望。
都说出嫁的女子莫回头望,赫连长容却是回头望了又望,这一去,诸事难料,谁知道,前面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
太子亲手扶她上马车,执手相送,温声道:“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在此,大哥祝四妹一生无虞!”
赫连长容隔着盖头,细声致谢,“长容在此多谢太子哥哥,也祝太子哥哥事事如意!”
太子轻握着她的手婉,扶她坐好,似乎认真想了想后,才又出言,“此去,必经扶风城,你三哥在那里,定是日夜不安,若是有空,去瞧瞧他,正正当当告个别,你三哥,他自来疼你!”
赫连长容狠狠点头,边点头边说:“好,长容自当跟三哥告别!”
她点头动作大,一不注意,红盖头就要溜滑,太子抬手将盖头盖好,闻言,宠溺一笑,“是了,这才是懂事的四丫头,放心,哥哥们定会来看你的!”
是了,是来看你,不是来接你!
二皇子赫连长晖颇有些沉闷,他在一旁瞧着,想来想去,还是该说点什么。
最后他也靠近些,一手掀开车帘,沉声道:“长容,自此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二哥祝你一路顺风,一生喜乐如意!”
赫连长容朝他这边微微侧身,沉声回话,“多谢二哥吉言,长容也祝二哥一生洒脱,得自由,做个实实在在的自由人!”
至此,良言已毕,唯有依依惜别。
担任送亲大任的是御前侍卫肖策,还有礼部侍郎言池。
他二人适时策马靠近马车,预备启程。
北燕来使掐着时辰,礼炮开道,唢呐应声,一路浩浩荡荡朝北行去。
赫连长明瞧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北,心下心思分明,他意味深长地长叹一气,表示离别愁绪。
赫连长晖跟在他身后,也瞧着那支浩浩荡荡地送亲队伍,一并打量着眼前这位东宫太子。
赫连长明一转身,就对上赫连长晖意味不明的眸子,他轻咳一声,不喜开口问,“送个亲,还把二弟送迷糊了?”
赫连长晖也不做作,索性耸耸肩,反正他素来无礼惯了,他颇为不以为意道:“是啊,迷糊了!这种亲人离别,满腹惆怅,难道皇兄不迷糊?”
赫连长明颇为鄙夷地扫视一眼,冷哼一声,“该迷糊的,怎么说,都不该是你我!”
赫连长晖讶然于他今日的不掩饰,往常他都是贯会作伪的,今日这是咋呢,连伪装都不屑了!
他后退一步,沉声道,“不管怎么说,骨子里的血液改不了,该迷糊时还是要迷糊!”
赫连长晖瞧着面前这人,很是不喜,也很冷漠,于是话锋一转,接着说:“不该迷糊时,我却也是一点都不迷糊!”
赫连长明微微一愣,暗暗惊讶,这位诸事不关己的闲散皇子,今日一言,却是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