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呼啸而过,又呼啸而回,肆意袭窗,窗格上布满寒气湿露。
繁华京都,亦是秋霜浸染。
赫连长明于灯下独坐,静听风声,自己跟自己博弈,却又久久不落子。
太子妃在房里一直候着,久等,也不见人回房,于是披着斗篷,寻了过来。
她在门外悄声往里看,见那人衣衫单薄,便折身回房,新取了件披风,又返回书房去。
她轻手轻脚地进门,欲将披风替那个人披上。
赫连长明闻声而抬眸,仰视来人,瞬时露出似蜜糖一般的笑意来,他一伸手将人拉进怀里,温声道:“你怎么过来呢?天冷,别冻着!”
太子妃闻言也笑,掐着嗓子柔声说:“夫君怕冻着臣妾,臣妾也怕夫君受冻啊!”
太子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抬手刮怀里人的鼻尖,嘀咕一声,“你呀,贯会撒娇。”
他这一抬手,衣袖便拂乱了棋子,他大手一挥,笑道:“这一局算是废了,那夫君,便陪你歇息吧!”
赫连长明抱着太子妃往寝殿里去,太子妃娇羞地缩在他怀里,双颊如晚霞映染。
太子垂眸,轻轻吻住怀里的人,眼神渐渐迷离,心下却是一片清明,这个,他夺来的女子,终于臣服在他身下,这种得逞的快感,使得他异常兴奋满足。
暗卫传回消息,青魂凼已经毁了,他的所有计划都落了空,但是,休想他就此罢手!
毁他一个死士营,那他便毁掉他的所有。他要让背叛自己的人尝尝,什么叫变本加厉,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青魂凼对他来说,是十几年的心血,是他复仇的工具,可现如今,被一把火毁之于旦,他怎会不怒?又怎会不恨?
管他什么阳谋阴谋,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妨都来试一试,毁他者,他必毁之!
只是,他派出去那么多人,一波又一波,竟然都没能找出那个背叛他的贱人!难道,真能飞天遁地不成?
他花十一年培养出来的杀手,到头来,却是不要命地反过来背叛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赫连长泽!
真真是小瞧他赫连长泽了,此人看着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实则,能耐真是不小,连杀手都能被他收买!
此仇不报,他又怎可安心呢?
一心往京都赶去的云生,此刻,却不得不藏避于鱼头山的山腹里,这一路,遇袭时有发生,而她已然无力招架。
看来,京都她是回不去了。
越是靠近京都,暗杀越是密集,如此看来,那两位已经察觉到青魂凼一事是她所为。
京都回不去,她就无法见到四公主,要如何,她才能见四公主一面呢?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见四公主。大抵是,她是那四方高墙里,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吧!
可是,这个唯一真心待他的人,现在也要被送去万里之外,从此一别,即再无相见之日。
这样的境地,她和他,怎么能受得住呢?
因此,她陷入深深的惶恐中。
收到和亲文书的北燕朝堂,人声鼎沸,议论纷纷,有人公然反对,也有人默默支持,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却是陷入了沉思。
萧洵一举破城,连克三郡,无异于狗急跳墙,却让他得逞了。
开疆扩土是居功伟业,正因此,其他诸位皇子,才各有计较。
不仅诸位皇子心有计较,就是他这位皇城的主人,也有计较,若是任凭三皇子一举拿下大渝九郡,也就默认了他的储君之位。
可是,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若是此子上位,以他的手段,自己很快就得退位让贤。
他摩挲着身下的御座,要他让出这个位置,嗯,还不可能!除非,他百年后!
他环视一周,视线一一从那些争执最激烈的大臣身上挪开,然后,停留在一直沉默寡言的章大学士那处,他沉沉开口,问大学士如何看待此事。
大学士屹立朝堂四十余载,为人处事极为慎重,一般不轻易出言,出言亦是言之有理,有理有据,还有威信。
此时,这位大学士被皇上如此一问,他不紧不慢地出列,礼仪周全,最后拱手回禀,“回禀皇上,依老臣看,此事可有可无,影响着实不大。”
这位大学士,说到此处,顿了顿,然后更恭敬地执礼一拜,继续道:“即使收了这份和亲文书,一个敌国公主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此事,全凭皇上心意作主!”
这是把球又踢了回来,不过大学士此言一出,刚刚言辞激烈反驳的那些人,倒是冷静了下来。
最后,北燕国主收下了这份来自大渝国的和亲文书。
萧洵于灯下琢磨一夜,最后选择破釜沉舟,横跨千里,长驱直入,连克三郡,他于雁门驻扎大军,开始短暂地休养生息。
待他大军喘过气,横向东袭,拿下宁原郡,就可一举拿下扶风郡,至此,他赫连长泽腹背受夹击,剩余四郡便如探囊取物!
此刻,萧洵正处于奇袭获胜的喜悦里,下一句,亦是胜券在握!跌落在何处,就从何处爬起,他萧洵,就在此找回他的场子。
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失了三郡,大渝国第一反应是递交求和的和亲文书!
早干嘛去了?大军压境,失了疆土,才想起和亲!
他很难得地泛起一点同情心,这位大渝国的四公主,甚是可怜啊,就这么被父兄跟群臣卖了!
他甚至,有点同情这位对手,身为大渝国的北晋王,再有能耐又如何,身后孤立无援!
在他还有闲心同情大渝国公主王爷的时候,他上奏的反对和亲折子被扣押不发,于此同时,一骑轻骑快马加鞭,将王上的圣旨送往大军驻扎处。
收到旨意的萧洵,如烈火被兜头泼了一缸凉水,将他的烈焰灭得干干净净。
他在前线拼死拼活,开疆扩土,朝堂那群蠹虫,背后掣肘不说,还给他捅刀子!
这些都没什么,最让他感到寒凉的是那个人,当初他领兵出京时,那个人意气风发,说待他凯旋,许他储君之位。
现如今呢?
如若不是他示下,哪个大臣敢做主要迎接大渝公主进宫?
萧洵顿时火冒三丈,他如此一行的意义是什么?是他想让大渝俯首称臣?是他一心想当天下共主吗?
他愤怒之际,抬臂一挥,一把将圣旨扫入一旁的铜盆。候在一旁的鸣山,眼疾手快,及时将圣旨抢了回来。
鸣山的伤已经痊愈,此刻他心急如焚,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收不住,圣旨也是能烧的吗?
这可是以下犯上,说出去,就是杀头之罪!
萧洵气不过,抬手扬起一旁的横杆,朝鸣山掷去,鸣山也不躲避,无论如何,能保住这道圣旨才好。
萧洵气得不轻,抬指指着鸣山手中的圣旨,怒吼道:“欺人太甚!”
鸣山瞧着因气急败坏而手指发颤的自家主子,到底是于心不忍,这朝廷行事,太过捉摸不定。
他也出声附和,“是,欺人太甚!主子息怒,切莫留下把柄给他们......”
鸣山这是在出声提点自家主子,他的主子,纵有横扫沙场的本事,却很难斗过朝堂上那群老少狐狸。
久经沙场,久经官场,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鸣山素来冷漠,只忠于萧洵一人,他也只会保护他一人而已。
萧洵怒目而视,盯着鸣山,几乎是咬牙切齿,“今日逼我退兵,来日,就是求他赫连长泽退兵之时,这群庸才,真是鼠目寸光!”
鸣山本不善言谈,也不喜言语,此刻,却不得不多说几句,“主子说的是,趁热打铁,若是错过这个时机,敌国会不会卷土重来,一切都未可知!”
萧洵说话不似鸣山这般委婉,他直接质问,“你我舞刀弄棍之徒,尚且都明白的道理,他们寒窗苦读十年之人,会想不明白吗?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白白错失良机罢了!”
鸣山望着气急败坏的主子,有苦难言,他唯有出声劝抚。
“主子息怒,为此恼怒,不值当!”
萧洵面色涨红,脖颈间青筋暴起,如发狂的豹子,他冷笑一声,开始口不择言,“防我?那也要看,能不能防得住!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看他们,又能将我奈何?”
鸣山即时垂眸,这话太过大胆,他不敢接言。
萧洵一步跨过铜火盆,怒气冲冲地朝营帐外走去,鸣山赶紧追上去,只看见他主子大步向前的身姿,还有那翩翩然的衣衫。
鸣山生怕他主子一气之下,做出有违上头指令的事,紧随其后,见主子上马,他亦翻身上马,打鞭狂奔。
萧洵自来便是如此,心有不快时,便要策马狂奔,直到精疲力竭,再倒头呼呼大睡一场。
鸣山了解他这位主子,也催力挥鞭打马,狠狠地追出去,仿佛只要不停下,就不会有糟心事。
他主仆二人驰骋在午岭大沙漠,意要将心中郁闷之气,发泄得干干净净。
累极时,二人在沙丘处勒马缓行,萧洵侧眸盯着鸣山,沉声问,“你,想报那一剑之仇吗?”
鸣山侧眉盯着自己肩头,那里,曾被那个女子刺过一剑,这于他来说,是奇耻大辱,况且,他主仆二人皆为她所伤,他怎么可能不恨?
鸣山没有点头,只沉声道:“誓要加倍偿还与她!”
萧洵闻言,仰天长笑,这一笑,将他胸腔里的郁气,抒泻得干干净净,他朗声道:“好!那我,这便给你寻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