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和亲文书,经由驿站,被快马加鞭地送往北燕。
于此同时,赫连长泽也接到了京都的皇命旨意,这道旨意,使得他怒不可遏。
北燕忽然改变战策,面上,一如既往地佯装攻打古城墙,暗中,却是横越千里,突袭他驻守雁门的西北一大营!
曲北鹤驻守雁门,统领西北一大营八万将士,现在,八万将士全军覆没,北燕二十万大军破关南下,直接侵占三郡。
这让赫连长泽被打得措手不及,他还在古城墙全力抵御北燕大军。
这个萧洵,简直就是赌徒,哪个将领会在缺粮的情形下,还敢饱经风沙、横越千里?
这就是一条疯狗!
他的眼线查得清楚,北燕大军已处于缺粮危急中,且将士犯疾,久治不愈,就连北燕朝中文武官员,都一致要求他撤兵!
可就是如此,他萧洵还敢如此豪赌!
这已让他赫连长泽愤怒且恼火,可是,朝中文武百官,商议出来的什么对策?
和亲!
这群老狐狸,真是会出主意!
三十万将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推到一个十五岁女子的身上!
他的四妹怎么顶得住上上下下的算计?长容还是个小孩子,她在京都锦衣玉食惯了,受得了北燕那种粗狂的生活吗?
真是荒唐至极,可笑至极,他也无奈至极。
其实,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能借调西山大营的驻守兵,他尚有一战之力!
只是,借西山大营驻守军的折子,被上头驳回了!
朝廷明言,歇战求和,保存实力,还大言不惭,以一人之力,换得边境安宁,划算!
划算?谁来跟他说划算?
长容的一生,要怎么算?
长容要怎么办?惠妃怎么办?还有他自此以后,要怎么面向北燕望?
不及敌军,失守三郡,这是他的错啊,为什么最后来埋单的是长容?
先不说惠妃会不会恨自己,就是该以何面目面对长容,就已经如同要了他半条命!
长容,是在那个动辄就会尸骨无存的四方高墙里,唯一一个对他好,且不求回报的人!
如今,这个人就要被送去和亲了,而且,是他亲手葬送出去的。
他瞧着手旁的书帛,抬手就撕,刚刚从外打头进来的唐雎,见之,忙一把将人拉住,并将书帛夺下,悄声安抚他,“师兄,冷静!先冷静!”
最后,他颓败地被唐雎放回座椅里,怒气不消,难忍,又难受,他猛地捏碎了座椅两侧的扶手,碎木渣子扎进他掌心,他亦是浑然不觉。
唐雎焦急又疼惜,赶紧替他清理伤口,然后学着姑娘的样子给他上药包扎。
西北一大营全军覆没,且接连失守三郡,这事震惊了所有人,就连一向沉稳的方敢大将军,也失了方寸。
此刻,百将在外候着,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坐等朝廷指令。
唐雎替他处理好伤口后,才摊开他刚刚护下来的圣旨书帛,这一看,不仅惊魂未定,还若有所思。
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个人,最后,他只得悄悄退出去,让方敢跟荀泠进去。
那厢,荀泠刚刚进赫连长泽营帐。这厢,荀太傅被太子召见,入了东宫。
荀太傅是太子的老师之一,荀家满门翰林,文礼之家,但却养出了一个喜武不喜文的荀泠。
荀泠是荀太傅荀启元的幼子,自幼尚武不喜读书,荀太傅为此甚为头疼,在诗书文礼之家,有人不喜读书,就跟生了反骨一样。
因尚武,荀泠跟三皇子走得近,为此,太子自小冷落这位老师,反正他老师很多,冷落一位也无妨的。
也因此,荀泠在家,也深受冷落打压,不被看好。
荀泠不喜读书,又是庶出,还惹得父亲不被重视,在官场建树不大,所以,他在太傅家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很不受待见。
荀启元胆颤心惊地进了东宫,他受太子冷遇多年,今日太子忽然召见,不知是为何事,他心有忐忑。
虽说上次上奏和亲一事,是得了太子提示,但他不敢以此居功。
太子赫连长明站在门口,亲自迎接荀太傅,然后又亲自烹茶招待太傅,他一口一声老师,叫得荀太傅更是胆颤心惊,不知道这到底是何意。
太子暗中打量他这位老师,其实,他这位老师循规蹈矩,胆子颇小,所授之理亦是对他大有裨益,他也寻不出由头来大肆发挥。
只是,他心里就是不爽利,因为,本该跟自己同一阵营的人,却选择跟着那个人,哪怕风餐露宿,哪怕性命随时不保!
这事,他耿耿于怀多年。
敌人的敌人,是友人,那敌人的朋友,亦是敌人!
他可是得到确切消息,现在,赫连长泽身边就一个荀泠最为勇猛,若是再折了他这个后手,那他赫连长泽就注定沦为阶下囚!
对,就是阶下囚,被千人所指万人唾弃,明明活着,却又生不如死!
死,太便宜他了,以前是他仁慈,想给他个痛快,现如今,他不这么想,他就是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失去爱人,失去兄弟,失去他所有依仗,然后,他看重的人,恨他入骨,他一直尽心保护的人,谈及他就口吐唾沫,被所有人丢弃背叛,真正的孤立无援。
孤寡一人,罪孽深重,生不能,死不得!
如此,才能解他这二十年憋在胸腔里的痛苦和仇恨!
他将茶恭敬奉上,温声道:“以茶代酒,敬老师多年培育之恩!”
荀太傅受宠若惊,欲要起身执礼,被太子一把拦住,“还请老师勿要多礼,今日,我们是师生,不是君臣!”
荀太傅更加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接了茶,等太子的后话,以他多年来对太子的了解,今日,要说的,必定不是小事。
果然,刚刚抿一口茶,就闻得太子笑说:“老师不愧是当朝太傅,北地战事吃紧,老师献上一计,便解了困局,有太傅这样的大能,是我大渝之幸!”
荀太傅愧不敢当,他知道,四公主和惠妃娘娘指不定怎么记恨上他,而且惠妃娘娘身后娘家多金,他这也是专做恶人。
于是连连摇头,呐呐道:“太子谬赞,老臣哪里是解了困局,分明是讨嫌!”
他不敢说的太露骨,毕竟当时他是得了太子暗示,才献上此计的。
赫连长明哪里不知他这位老师的言外之意,便放言,“老师切勿如此说,您是当朝太傅,是我的老师,何人敢嫌?”
既然话赶着话,荀太傅也顺势而为,赶紧起身执礼,诚声道:“老臣受太子颇多照拂,在此谢过殿下!”
赫连长明起身将荀太傅虚扶入座,坦言道:“学生照拂老师,理所当然,老师切勿多礼!老师放心,有学生在,一切无虞。”
荀太傅连连道谢,继续抿茶,静等后话。
赫连长明也慢慢品茶,不再多言,好饭不怕晚,他有的是耐心。
后来师生两人干脆一边品茶一边对弈,期间太子妃还在一旁煮茶伺候。
一直到近晚膳时分,二人才收了局,太子留荀太傅一起用晚膳,荀太傅婉拒不得,最后被迫留下来一道用膳。
晚膳用过一半时,赫连长明忽然开口,“我们在京都锦衣玉食,可惜北地将士,如此境地,食不果腹,当真是苦。”
“太子良善,人在京都,还不忘忧心边境将士,是您大善!”荀太傅只好出声附和。
赫连长明给荀太傅夹一着菜,沉声道:“老师过奖了,我也只是忽然想起老师府上的小公子,如今身在北地,苦啊!有机会,还是回京都吧!”
此话一入耳,荀太傅心底一抖,原来这大半日,重点在此。
他面不改色,恭敬出声,“是!多谢殿下体恤,老臣也正有此意,战事吃紧,欲将人唤回京都。”
赫连长泽端着茶杯轻抿一口,朗声道:“那我就诚盼老师一家早日团聚,如此,老师也可享受天伦之乐。”
荀太傅从东宫出来,直接回府,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晚。
长子荀泉正在府门口候着他,见父亲如此晚归,甚是担忧,忙迎上去问,“父亲大人,怎得此时方归?”
荀太傅见着长子,紧绷的神经才略略放松下来,他一把拉住长子的胳膊,催促说:“走,到书房说!”
荀泉已入翰林,深知谨言慎行之理,立即点头,随荀太傅去了书房,父子二人在书房商议了半宿,方才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