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南山迎来了今年第一场秋雨。
秋雨激荡,似琴弦迸裂,嘈嘈杂杂,当地下牢狱打开的那瞬间,白影倾身而动。
雨落止南,卢雨出锋,她一抬手,取了在地上翻滚之人的双目。
这个人,曾亲手废她武功,关入黑洞三载,一报还一报,今日,她便取他双眸,如此而已。
狼嚎齐出,响彻山凼,一白二黑,狭路相逢。
红衣女子持剑朝白色那头狼飞去,抬剑横扫,掀翻了张开血盆大口的那头黑狼,黑狼应声而退,哀鸣,呜嚎不止。
红袖一扬,手中剑立时挥出,剑意似挥毫泼墨落笔,青白盈光一闪,那头黑狼便被卢雨剑定在地上,剑锋削去了黑狼半个脑袋。
这狼,曾妄想吃了她!
她动静不小,引起了轰动。
无数面具人闻声而来,齐齐拔剑,身后还有一群孩子,个个怒目澎张。
这是什么?一茬接一茬,青黄相接?
哈!真是死心不改!野心不小!
既如此,那便铲平此地,永除后患。
另一头黑狼已经跟白狼撕咬在一起,血撒当场,霎时血肉横飞,分不清是从谁身上掉落下来的。
右臂一挥,袖展风动,纤指一握,卢雨重又在手,面对争涌而来的面具人,卢雨横扫,剑意似这缠绵又激荡的秋雨,御风成刃,点水成锋。
剑起风雨歇,千刃齐泻出!
霎时间,数千剑刃似骤雨直击面具人,时至今日,她才知手中卢雨的剑意。
卢雨,卢雨,气若卢龙,意象化雨!
剑气似龙腾,剑意若骤雨。
骤雨般的剑意横扫而出,面具人避之不及,打头一波被击倒无数。
面具人直觉被雨滴击中,却不知,雨滴穿体而过,血花飞溅,花落之际,刚刚停歇的风雨又齐齐骤来。
秋雨寒凉,剑雨夺命。
无限恐惧在寒凉里漫延开来,除了那位红衣女子,无人分得出真雨假雨。
这场秋雨,来的恰是时节。
面具人且打且退,妄图将人引诱至寒室洞,红衣女子浑不在意,寒室洞又如何?
那里,可是她待了十一年的地方!
没有一处她不熟悉,没有一处她不曾祈祷,却没有一处放过她。
不放过也无碍,命贱如此,但万不该从一开始,她就是那个被置于废弃的人!
弃之不顾,犹可恕。
但,弃了还要毁,其行可诛。
世人皆说命难违,那她今时就违命试试看,纵使你们身为天潢贵胄又如何,不斗个你死我活不罢休。
内力爆催,剑意肆掠,剑意化为剑刃雨,万仞齐出。
红衣且战且行,纵使满天秋雨横斜,寒风袭掠,无一可沾染她身。
呜嚎穿破苍穹,回响在青魂凼,震心震魂。
那头白狼,终于撕碎了它身下的猎物,随即飞袭,如影而至,它护在红衣女子左侧,红瞳慑人,锋利锯齿间,尤有滴血。
至此,无人再能近身她分毫。
一人一狼,似猛蛇出洞,撕碎人墙。
忽然,长箭嘶鸣,破空而来,卢雨回击数箭,却来不及护住身侧白影。
纵使安来动如光影,无迹可寻,但弓箭似雨密集,安来被刺中了右耳。
箭矢未落,穿刺在耳上,耳朵承受不住箭矢重量,随之曲折着。
闻得一声哀鸣,红衣女子侧眉一瞥,霎时怒气暴涨,忽地飞身,从面具人墙上空飞过,先他们一步进入寒室洞中。
室内,殿堂雄伟,她只身而来,尤有惹眼。
面具人心下一喜,如此,关门打狗,纵她有纵天本事,也插翅难飞。
纷纷围攻,将其困在其中。
众人用箭雨困住她,她便以剑雨回之,箭雨,剑雨,纷杂混合,最后,皆成无数血雨。红衣在其间翻飞,衣袂尤不可触。
寒室洞外,雨越下越大,浮云压顶,碧空深埋,豆子似的秋雨直直垂下,汇成一片声乐,哗啦啦,哗啦啦......
雨声凄凄杂杂,风声艾艾不歇。
寒风吹斜,阴霾灰空忽地被一道闪亮划破,随之,巨响砸下。
电闪雷鸣间,闻得雨龙舞。
卢雨所到之处,如拈花一笑横万山,携岫云,落地生花,花染血,碾成泥,浸入地。
长弓破空,如风吹绉千里湖,水悠悠,恨无渡,雨滴落入水,无影踪。
这一日,秋雨不知歇,撞碎南山如敲钟!
这一日,冷风吹进寒室洞,如霜落九月,九月也入冬!
这一日,红衣横扫青魂凼,卢雨终入鞘,送魂还九州!
秋雨雷明,风过迟停。
红衣横眉冷目,环视四周,尸成堆,血如海,清一色面罩,至死也无人摘下。
唯有她,素颜面天。
幼童十七八,她亦是一个未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止境。
曾经,那个怕杀人怕被杀的棋子,早已不在了!
她这枚被弃掉的棋子,终于反击了一回。
她终于学会了狠,终于成了一名最合格的死士!
白狼避开一地狼藉,颠颠地跑过来,右耳上还穿插着那枚箭矢,使它的耳朵从中弯折,张扬不起来。
红衣人振衣展袖,右手二指一挥,箭矢便到了她手上,二指曲探,箭矢飞出瞬间,化为粉碎。
白狼立起身,双手搭在她腰侧剑鞘上,歪头贴贴她的手臂,咿咿呜呜,哼哼唧唧。
随后白影斜出,朝深处张望,仰鼻嗅嗅,呜嗷呜嗷叫唤起来。
它一边叫唤,一边歪头,示意红衣人跟它走,它四脚不停乱踩,焦急尤显。
它示意急切,红衣人抬步跟上去,穿过尸山,深入内里。
白影在一处洞穴石牢口止步,双脚不停扒拉石门,呜呜呜叫个不停。
红衣人知其意,挥剑破门,白影咻地一声窜进去,红衣人紧随其后。
石牢一角,缩着一个人,蓬头垢面,四肢被铁链锁住,如同困兽。
白狼嗅嗅那个人,围着打转,呜呜咽咽,似哭泣,不时回头望她。
她上前两步,蹲下身,用剑鞘拨开那人凌乱的发,凝视他。
这一看,惊魂出窍,随之又一喜,终于找到他了。
可是这个人,已然神志不清。
安来双手扒拉那人的衣袖,呜呜咽咽,呜呜嗷嗷,不停地唤他,最后甚至用嘴巴去触碰那人的脸颊。
红衣女子持剑斩断铁链,狠掐那人的人中穴,强行将人唤醒。
在这个石牢被关了半年之久的横颜,终于悠悠转醒,见身旁有人,第一反应是后缩,抗拒,浑身抖如筛糠。
她记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他是英武明朗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麾下大军,可振山河。
又想起,听到他不知所踪时,那个人心如疯魔,万般情绪藏于心,既如此,那便救下他,还给他!
红衣人不出声,身不动,给他足够的时间清醒,安来却不是,它似久逢亲人的稚童,扑进那人怀里,哼哼唧唧,贴头又绵耳。
似是感受到这次跟以往不同,怀里这团毛茸茸的活物,竟是如此亲昵,还蹭他的下颌,他渐渐地从以往的恐惧中揪回一丝清明。
旁边的人,似乎没有恶意,这团毛茸茸的,不知道是狼是狗,而且他的四肢可以动了,他这才敢望向一旁的人。
那人,红衣刺眼,身形瘦弱,再微微抬眼,小脸白皙,还是个女子!
这一眼,使得他惊醒不少,因为长期被毒打、被灌药的缘故,他的记忆错杂,他一时想不起这张脸,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这人,到底是谁?
怀里的毛团不停呜嗷,唤起了一丝记忆,雪天里,有人让他给一个小狼崽取名字,他不取,那人说,叫小横颜。
他当时不高兴,要取什么名来着?死命想,却想不起来。
头又疼起来了,他情不自禁地往石壁上撞去,狠狠地撞,疼痛缓解疼痛。
红衣人知道,被关进这里的人,不成疯则入魔,当即伸手,在他第二次撞向石壁时,先他一步,一手揽住他的后脑勺,跟他对视。
她低唤,“横颜大人?大人?横颜!”
他记得他叫横颜,所以这人认得他,他几度欲张口问话,但是迫于以往的经历,他抿紧唇,不发一言。
“横颜!横颜!”
她迫使他跟自己对视,她不停地唤他。
“横颜,赫连长泽一直在寻你,赫连长泽在等你回家!”
提起这个名字,横颜混沌记忆中如投石问路,一石激起千层浪,对了,赫连长泽,那个人是赫连长泽,赫连长泽是他主子。
“...主子!”
闻他出声,红衣人心里松快了一些,还没完全失智就好!
“对,是你主子,你主子一直在寻找你,在等你回家,你跟我走好不好?”
她又怕他不信任,她伸手指着他怀里的安来,温声道:“安来,小狼崽,安来,记得吗?我们不是坏人......”
横颜缓缓低头,看怀里的白狼,安来跟他对视,歪歪头,很乖巧,它记得这个人,抱过它,这个人那时看它的时候,眼里有光,很喜欢它。
他想起来了,那日,他跟一个姑娘抢过一只血影小狼崽。
小狼崽,如今长这么大了吗?
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他也渐渐想起来了,他想着想着,呢喃出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