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离开京都,遥望他乡,山水又隔了几重。
她于江南翘望北,山高水悠长,一眼望不到头。
想见得的都见了,生搬硬套,挣来的这一面之缘,现已偿还,两清。
那么,至此,她,谁也不欠!
那么,欠她的呢?
也该偿还给她了!
她策马横越午庚岭,跟安来于野岭间汇合。
这一趟南下,安来逐渐锋芒毕露,它自横行南北,穿越大山大河,现如今,它的个头,已是成年狼的模样。
云生点燃一粒香,然后飞身跃上一棵大树,依枝横卧于半空,闭目养神,侧耳听风。
忽然间,闻得一声促风疾越,她嘴角便微翘起来,睁眼一瞧,安来已经在树下了,朝她歪头绵耳,呜呜咿咿,咿咿呜呜,诉说重逢的欣喜。
云生坐起身,手一伸,袖间滑出一段白绫,白绫将安来捆缚住,她轻轻用力,将安来提了上来。
安来轻巧稳落于她身侧,歪头贴过来,靠着她的手臂,将下巴搁置在她肩头,轻轻嗅她的气味,然后舔舐一下她的脸颊。
由吚吚呜呜变成哼哼唧唧,哼哼唧唧个不停,云生抚摸安来的头,笑说:“安来,你已经长大了,要独立!这么哼哼唧唧,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呢!”
安来不管,继续哼唧。
它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畔,温暖而柔软,云生微微偏头,两颗头靠在一起,彼此依赖。
一直南下,疾行已有一月,奔波疲乏,难得停歇下来,今日秋阳高照,山里暖洋洋一片,就这么靠着睡着了。
醒来时,夕阳横照,她独自倚着树干,安来已然不知去向。
她想,可能是睡太沉,滚下去了,这个笨蛋小狼,不会自己上树!
她瞧着满山斜阳,又想起了那个人,他们曾无数次在斜阳下策马同归,也曾无数次于晓风中疾驰,一路相送。
心绪被记忆摆弄,纷飞过午庚岭,直往古城墙。
此刻,应该都在横阳下操练吧!敌国未有袭击吧!你们,都安然无恙吧!
一声“嗷呜”长鸣,唤醒了她的心绪,这是安来在呼唤。
她随即从树上一跃而下,欲持剑策马,忽地一阵疾风袭来,一重物啪一声落在她数步之遥的地方。
激起的枯叶翩翩飞旋,然后又迅速簌簌落下,没有一片叶子躺回到原来的地方。
待风平尘静,云生才睁眼瞧,安来已在她身前坐着,嘴角还有血迹,它摇头晃脑,示意云生看它身后的重物。
云生越过安来瞧过去,地上躺着一只鹿,从头顶的鹿角看,这头鹿子已经成年了。
她伸手抚摸安来的头,表示奖励。
安来绵耳耷脑,舔舔嘴唇,示意她,赶紧弄来吃。
云生笑了,自言一语,“行,我们这就弄来吃!”
安来咧开嘴,露出一个它的笑脸来,这一刻,它凶相皆藏,唯余憨态可掬,越显得憨憨傻傻。
瞧着安来的憨态,云生忍不住也笑了,“安来,你就傻乐呵吧!”
火堆燃得旺,木架上的鹿肉,香气四溢,还发出滋滋声响,偶有油滴落下去,卷起一抹火舌。
闻得身侧吧嗒一声响,一侧眸,就瞧见安来盯着架子上滴油的鹿肉流口水,刚刚的声响也是口水落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
云生问安来,“你羞不羞?这么馋的吗?”
面对主人毫不留情面的嘲讽,安来幽怨望她一眼,软乎乎地俯身,趴在石板上,眼睛依旧停留在油滋滋的肉上头。
她将烤好的肉撤回来,晾晾,一狼一人将其分食。
吃饱喝足,将火堆烧得更旺,她支撑着自己,放心大胆地睡去。
有安来在侧,自当无虞。
越往南,那种熟悉感越重,惶恐也随之油然而生,但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什么都不怕了!曾经那个什么都怕的乙七,已经不在了!现在在的,是她云生!
又疾行一日,彼时,恰逢江南秋雨,她不得不勒马缓行。
瞧着凄凄靡靡的秋雨,兴致实在不高,秋雨惹愁绪,尤其是她初尝相思之人。
若问秋雨何所似?
恰是相思,一重又一重,渐行渐浓,缠绵意长,无绝期。
一场秋雨泛起,便叠一层寒凉,秋意才起,满地是落殇。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什么叫相思惆怅,真真是应了那句,不曾为君舞,却已断愁肠。
一袭西风过,吹散今朝事,一半为己,一半为你!
几许缱绻,几许情深,她深知,再无几个秋日可供她蹉跎!
离人心上,还盼莫相忘。
木叶尚有归处,至此,只有晓风残月为她照路,消息几经浮沉,今时已到头,她终是又回到了那个曾经想逃却不敢逃的地方。
曾经一心想逃的地方,今时,她到底是又回来了!
止南山,青魂凼,那是人人提及色变的地方,早已被列入禁地。
曾有云:止南山,青魂凼,神佛皆可挡,活人去无归,死魂皆相望;请魂请不回,请神神不往。
此时,一红衣女子,白绫遮眼,提剑策马,只身硬闯。
出山时,曾被兜头蒙住,什么都看不清,她只有感知。
今时归返,也白纱遮眼,凭着感知,寻回去。
不,是杀回去!
入眼的,未必是真,入心的,差不离。
“头儿,不好啦,有人闯进来了!”
闻得奏报,青衣男子一把戴上面具,启门夺步而出,一把拎住在外喊话的幼童,厉声道:“谁?谁闯进来了?”
幼童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被一声“呜嗷”吓得全身颤抖,要不是被他拎着,幼童早已吓得跌坐在地。
忽闻狼嚎,青衣男子也瞳孔睁大,这声狼嚎,不是从地下狱室里发出来的。
又是一声狼嚎长鸣,青衣男子扔了幼童,急急往闸门处去。
他还未到闸门下,遥遥望着闸门顶上的山石拱墙上,立着一人一狼。
狼,双眼红瞳,形似古兽,扬首嘶鸣,横眼一扫下处的青衣面具人,凶相毕露!
而那人,持剑覆手而立,红衣鼓荡,白绫遮眼,一瀑青丝于风里长卷,无情无绪,睥睨底下的青衣人。
观貌,似神若仙;觉气,却如地狱修罗。
青衣人压抑住惊恐,气急败坏地怒问,“你是何人?为何要闯进来?”
红衣女子平静开口,“头儿,不过一年有余,就不识得了?”
此话一出,青衣人既惊又急,他无声大口喘息,心思齐动,这是派出去的人回来呢?
可是,可是主子不是说过,派出去的,无论任务完没完成,都是有去无回的么?
这个女子,又是怎么回来的?
惊恐一时席卷而来,青衣人勉强稳住声音,怒斥,“你...你今日硬闯进来,是要为何?坏了规矩,主子定不轻饶......”
红衣女子,一把摘掉遮眼的白绫,露出那张小脸来。
她望着青衣人,轻嗤一声,“为何?规矩?主子?”
她一纵而下,抬剑直戳青衣人,青衣人手无寸铁,后退的同时,抬臂格挡。
戾气暴涨,卢雨出鞘,剑风横扫,一剑挑了青衣人的左臂手筋。
血瞬时飞溅似花,花落,剧痛才传来。
青衣人惊愕又惶恐,剧痛使得他无法思考,但有一个念头,是剧痛也淹没不住的,如此剑法,青魂凼今日怕是保不住了。
只一招,就取了他一只手,这是什么地狱罗刹?
红衣靠近,眼风似刀,“主子?那你告诉我,你口中的主子是谁?”
她声音寒凉无波,容颜不改,她睥睨一切,如神只一般。
话出即剑近,眼看青光直击胸膛,这次青衣人有了防备,后空腾翻,躲过这当胸一剑。
红衣女子未动,她在等,等他躲。
青衣人飞身后空腾翻,她即时撤剑斜刺横扫,恰逢其时扫过青衣人的右脚。
青衣人于半空顿住,血飞似线,横飞三尺而落地,与此同时,青衣人也直直坠地,轰地砸落在地上。
他右脚脚筋已裂,疼痛使得他无法起身。
红衣女子倾身而近,青光点滴成锋芒,他如困兽一般,被她挑断了所有手筋脚筋。
“是当今太子?还是二皇子?”
她声音寒彻似冰,死盯着躺在地上的青衣人,她抬剑,挑了他的面具,露出那张脸来。
青衣人唯有无尽恐惧和无限惊疑,她是怎么知道的?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还杀回来了,怎么办?
那日,她听唐雎说起朝廷不拨钱粮一事,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才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亦或者,二者都是?”
青衣人闻言,浑身一震。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一个要置人于死地,一个只是潜伏搜罗消息,而她同时被那两个人利用了!
一个拿她当幌子,牵制住那人的视线,好一招声东击西!
而另一个,将计就计,一招黄雀在后使得淋漓尽致。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誓要毁了此地。
毁了,断了,便干净了!
欺她的,骗她的,害她的,杀她的,那便通通都偿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