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浊酒一壶,一滴未动。
她咀嚼着绿豆冰糕,闻得隔壁又来一人,那头,三人互相见礼,然后相邀把酒。
她侧耳细听,从他们的交谈声中,知道了大概,原来,就是这后面来的这个人,一言埋下了引线。
想不到,满朝文武,还有这样正直的官员。只是可惜了,被革了职。
那头三人谢了又谢,开始攀谈,对饮,渐渐成为挚友,只要不是为难他的,都好。
不知过了多久,闻得那头后来者起身告辞,她从侧缝里瞧过去,见那人高大英俊,端的是一副好样貌。
又过了许久,闻得那头两人起身离开,她也随之起身。
两扇门同时被打开,两方人碰到了一处。
吴清华一转身就被人撞歪了帷帽,那人一把扶住她,连声致歉,“对不住,对不住!请姑娘见谅!”
她一边道歉,一边后退,眼看就要一步跌落下楼梯,却被一只长臂揽住,带了回来。
她被那人揽住,半靠在他怀里,那人温声道:“姑娘小心!”
她一抬眼,就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远山眉黛,俊秀儒雅,他身上有墨香味,手臂也温暖有力。
她匆忙间瞥一眼那人,便慌乱地离开那半个胸怀,她赶紧蹲礼,“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摆摆手,温润有礼,“姑娘有礼!”
她这才转向另一边,再次向那个女子致歉,“姑娘,真是对不住,一时鲁莽,冲撞了姑娘,这厢给姑娘赔不是!”
吴清越刚刚整理好被撞翻的帷帽,她一抬眼,跟她对视上,随即摆摆手,“小事一桩,姑娘言重了!”
她先前趁机那一瞥瞧清楚了的,是个清秀美人,此时隔着帷帽,她再次瞧了一眼,心下了然。
不愧是大家闺秀,一颦一笑皆有风度,她再次出声,“谢姑娘宽宏大量!”
吴清越摆摆手,丢下一句“姑娘客气”,抬脚就往楼梯口去。
吴清华细细瞧着她,此女子瘦瘦弱弱,小小巧巧,一言一行不似寻常人,便谦让一步,“姑娘先行!”
她再次跟那人视线相触,他的儒雅风度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想不到群狼环伺的京都,还有这样翩翩俊雅的公子。
有这样的人为母族,他当是无虞的,不消说助他一臂,至少不会拖后腿。
见她痴痴没有反应,吴清华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温声道:“姑娘请!”
她赶紧收敛起思绪,垂眸,道一声“多谢公子”,抬脚也往楼梯口去。
瞧着那清秀美人已经快要走出楼梯,她赶紧加快脚步,将距离拉近些。
吴清华瞧着前头这位姑娘,不知怎的,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味钻入鼻尖。
他细细打量,渐渐地,发现了一丝不同,她的左臂跟前方的清越不同,没有摆动,而是一直垂着不动。
纵使名门望族,端的是闺阁礼仪,胳膊也不会是这样呆板僵滞。
他心下一片寒然,真是可惜了,于是他移步往左边楼梯靠,给予一种无形的护着。
付酒钱的时候,为表歉意,她坚持要付酒钱,吴清华断然拒绝,还将她的酒钱也一并付了。
她道了谢,随同她们一起出了杏花村酒肆。
当看到她牵着马转出来时,吴清华微微吃惊,原来她不是个弱女子,还善骑术,不禁又多出一丝钦佩之情。
她牵马缓行,跟在她们马车后不远的地方,一同慢行出小巷。
可就在即将转入朱雀大街时,金银巷那头突然奔出一匹惊马。
惊马横冲直撞,朝他们这边直奔而来。
吴清华正在驾车,眼看就要与之撞上,而这条小巷出口不宽,他错不开惊马,他尚且可以跳车,可是车里的清越是万万逃不出去的。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闻得一声“跳!快!”还有清越的惊呼。
他反应很快,清越的惊呼不在马车里,他当即也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马嘶鸣,车驾哐当被撞翻在地,发出哐当巨响,巨响一时充斥在他耳旁。
吴清华从街边角落爬起来,顾不上疼痛,急唤“清越,清越!”
待他急急奔过来,看清状况时,吴清越正被那个瘦弱的女子半搂在怀里,此时两人跌落在一处小摊旁,小摊也散落一地。
他赶紧跑过去,将两人搀扶起来,急问,“怎么样?伤着了没?”
吴清越还在惊慌中,直到被兄长拉起身,都没回过神来,吴清越大致看了一下,无伤,松了口气。
他再看看那个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派镇定,他出言,“姑娘,您,伤着了没?有没有哪里不妥?”
她刚刚用了巧劲,没受到伤,但那么大个人压在她怀里,还是微微有些不适。
她朝他望过去,沉声道:“无碍!”
吴清越这才回过神来,刚刚那一瞬实在太快了,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她瞧着翻到在地的马车,还有那匹倒地不起的马,方才大致弄清了状况。
吴清华向那个女子抱拳作揖,一揖到底,“谢姑娘出手相救!”
吴清越瞧着兄长作揖,她才反应过来要致谢,她俯身蹲礼,颤着声说:“谢...谢姑娘出手相救!谢姑娘!”
那个女子静静地丢下三个字“不客气”,她瞧着一地狼藉,靠近吴清华一步,沉声道:“此事,看着不像是偶然,还请公子多个心眼!”
吴清华敬佩她的沉着冷静,对于她的提醒,他更是感激不尽,“姑娘大恩,为以为报,还请姑娘过府一续,在下聊表谢意!”
“公子客气!相逢即是缘,在下也不过举手之劳,不言谢。”
她又瞧了一眼吴清越,轻声说:“姑娘面善,是有福之人,将来定能嫁得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吴清越闻之羞赧,支吾一声“谢姑娘吉言”,然后又道:“姑娘大恩,无以为报,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小女子也好聊表心意一二!”
她从袖里摸出一样事物,塞进吴清越手里,悄声道:“姑娘无须挂怀,此物,就留给姑娘了!”
她后退几步,乌桕在一旁候着她,她翻身上马,欲要离去,吴清华却是上前几步,欲拦住她,要将人请回府。
“公子救我一次,我救姑娘一次,两清,公子无需介怀!山高水远,再见无缘,两位保重!”
话毕,策马而去。
吴清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出神,她是谁?
她身形瘦弱,背影孤寂,催马过街,渐行渐远,似云似烟,来过,又似没来过。
吴清越上前两步,她捏紧袖里的事物,轻声问,“哥,她是谁啊?”
吴清华摇头,也轻声回复,“哥也不知!”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转身细看吴清越,再一次确认是否有伤。
吴清越安抚道:“哥,我没事,那位姑娘将我护得很好!”
吴清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他靠近些,抬手将吴清越的帷帽戴好,悄声问,“姑娘给了你什么?”
吴清越侧身,悄悄露出一角给他看,闷声道出两个字,“荷包!”
她赶紧藏起来,因为刚刚的动静不小,引过来了不少行人围观,还有附近的几家店主、摊主。
急着善后,吴清华也没多说,只嘱咐一句小心些,便折身处理事情去了。
他没走几步,发现了一个湖水绿的香囊,他弯腰捡起来,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瞬时潆绕而起。
是的,先前那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就是这个味,他微微收拢五指,将香囊握紧,然后收入袖里。
人已无踪影,这属于她独有的气息,却是留下了。
回到府里,吴国公得知此事后,先是担忧不已,后闻儿子说此事不简单,便大发雷霆,誓要揪出背后行凶之人。
最后,一家人对这位舍命相救的姑娘,报以无限感激,同时又隐隐好奇。
烟拢连枝,灯晕昏黄,吴清越盯着那个紫金色荷包陷入沉思。
门外响起兄长的声音,“清越,是我,开门!”
她一把抓起荷包,藏进袖里,起身将人引进门,明知故问,“哥,怎么还没睡?”
吴清华环视一圈,随即将视线投放在她脸上,“不必掩饰,拿出来,给兄长瞧瞧!”
吴清华环视一圈,发现丫鬟都被小妹支出去了,看来她也正在为白日的事发愁。
他自行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吴清越也在对面落座,将袖里的荷包递过来,一言不发。
吴清华接过荷包,细瞧起来。
看模样,这荷包年头不少了,紫金色,说不上好看,也绝不落俗,更不像女子的物件。
她,为什么要送个旧荷包给清越?显然,也不是她自己的荷包。
清越现在的身份,不说整个大渝,至少整个京都,无人不晓,这个荷包有何意义?
如果,这荷包是个男子的,那......
“哥,瞧出什么了没?”
吴清华赶紧将脑子里的想法驱散,挤出一丝尬然的笑,只嘱咐她收好,不要轻易拿出来显眼。
两人在灯下就白日的事,促膝长谈,直到深夜。
从吴清越房里出来后,吴清华疾步回房,唤出暗卫,悄声吩咐一番,暗卫领命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