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五更,赫连长泽悠地睁开眼,这一夜,他不曾安眠。想着白日里她的一言一行,再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就很慌乱,有些东西,正在失去,他抓不住,也留不得。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穿鞋,刚抬脚迈出去一步,便被身后人一把抓住了衣袖。
他回转身,将人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无声地轻抚她的背脊。然后轻轻地将人放回被衾里,软声哄道:“别起身,多睡儿,你要好生休养身子!”
云生凝眸望着他的眼睛,这一刻,她所有的依恋与不舍,全都泄露无余。
她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她这样的凝眸,他没有任何欲念,只有不舍和钻心的难受。
他伸手替她掖好被角,继续柔声哄,“听话,快睡!在府里乖乖地,等我回家!”
他说的是回家!
嗯,她早就把有他的地方,当成家。
良久,她闷着声说:“不,我要看着你走!”
她破天荒才跟他撒这么一回娇,他心里柔软得不像话,无声应允。
“长泽,再为我更一次衣!”她望着他,柔声说。
在自己这儿,她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他什么都依她,他狠狠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披外裳,每触碰一次那只冰凉的手臂,他就心颤一次,亦心凉一分。
云生送他到主院,安顺早备好了早膳,赫连长泽洗漱更衣用膳,知道他急着回大营,几个人都围着他,皆默不作声。
他什么都吃不下,莫名的伤感使得他心绪不稳,敌军未退,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即使心有不舍,他也不得不离开她。
紫嫣跟在云生后头,送他出府。
赫连长泽回眸望一眼,不忍多看,他翻身上马,沉声吩咐紫嫣,“要听话,好生照顾你师傅!”
紫嫣仰着小脸,忍住不舍,狠狠地点头。
云生从安顺手里接过包袱,跨步上前,将包袱放在马背上,跟他对视,用她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保重!”
一路保重,一生保重!
长泽保重!主子保重!主帅保重!赫连长泽保重!北晋王保重!不论哪一个你,所有的你,都保重!
安来急着跳上马背,赫连长泽一手抄起它,递给一旁的安顺,他轻声对安来说:“待府里,都要乖!等我回来!”
都呆府里,都要乖,都要等我回来!
他瞧一眼马旁的人,有一瞬,他想将她抱起来带走,但是他不能。
他不敢多看她,他扔下一声“我走了”,便挥鞭催马。
他乘晓风而去,马蹄踏踏,身影迷离,什么都没留下,却又什么都留下了。
云生痴痴地站在廊檐下,直到影消不见,声远不闻,紫嫣唤了好几声师傅,才将人唤回神。
紫嫣将人搀扶回去,安来在一旁歪头瞧着她,云生垂眸回视安来,心里一片泥泞。
心绪不佳,她什么都不想做。
身侧,紫嫣轻唤着师傅,她便在院子里停步,她无声自嘲,就从此刻起,开启带娃吧。
紫嫣在院子里倒立,豆大的汗滴落在石板上,她依旧面不改色,也不叫苦。
云生在廊檐下的长椅上躺着,瞧着院子里的小丫头,微微纳罕,当真是一个练武的好料子。
安来在一旁活蹦乱跳,时不时歪着头去瞧紫嫣,简直是讨嫌,紫嫣跟它对视几回,也不理它。
安来精力旺盛,云生唤它几次,它还是要去捣乱,于是云生一把捞起它,将安来倒吊起来,陪紫嫣一起倒立。
有了这个先河,从此,安来就走上了跟紫嫣一起训练的道路,且一去不复返。
紫嫣锻造体能时,云生就在一旁的石桌上墨字,一招一式,心法口诀,连图附字,无不巨细,撰写成册,供紫嫣以后自行修习。
一个时辰后,紫嫣停止倒立,按照云生的吩咐练习打拳,云生在一旁瞧着。
云生连着几日没歇息好,瞧着瞧着,不知不觉间犯了困。
她一闭眼,就是无止境的梦。
紫嫣出拳到无力,她侧耳听,也不见师傅叫她停,她便自行停歇,她想去寻口水喝,打了折许久的拳,她实在太渴了。
出于礼貌,她要跟师傅回禀一声,她刚刚靠近,发现师傅睡着了,她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刚走出两步,就闻得模糊叫喊声,“不,不杀,不杀......”
紫嫣一顿,她立时回眸瞧,师傅人没醒,这是,这是做梦?
她赶紧跑回去,蹲下身,轻轻拍师傅的背,不停地唤“师傅!师傅!”
云生从惊梦里醒过来,对上紫嫣担忧的眼睛,惊恐霎时消失掉一半。
她心下纳闷,就这么会功夫,怎么就梦到了以前那些事,难道是昨日逼问过紫嫣的缘故?
“师傅,您做梦了?”
“嗯!”
“师傅累得很,您回房歇着吧,紫嫣自己会乖的!”
她确实有些心力交瘁,便由着紫嫣扶回房去。
青辞伺候她歇息,云生半靠在罗汉床上,待紫嫣跟青辞出门后,她开始默念心法。
她一侧头,就望见了床头柜上的玉色锦盒,她微微一顿,瞬即又明白了。
他昨夜来此,就是为了送这个盒子吧。
她探身,将锦盒抓起来,忍不住打开来看。
入眼是一个莹白玉手镯,晶莹剔透,温润如他,云生将其举在眼前仔细瞧,脉脉盈光,一眼就舍不得放下。
她将手镯戴在左手上,大小刚好,尽管左手什么都感受不到,但这是他给的,她想戴着!
戴着,就当作那个人在身边。
夜里,紫嫣赖在她房里不走,“师傅,我要跟您住,不回自己房!”
她是得了主子令,才敢这么要求的,否则主子第一个收拾她。
云生瞧着紫嫣,稚子天真,面容清秀,一声声唤着师傅,她也就无声允了。
紫嫣高兴地跳起来,随即将自己的被子抱过来,放在一旁的矮榻上,师徒两人一块儿打坐。
师徒两人同食同宿,日子过得细水长流。
大抵是得了赫连长泽的嘱咐,安顺一日三餐准时送入后院,各种珍贵补品从未断过。
身心得益,她渐渐好转起来,她也有意进补,慢慢的,不过月余,体虚气弱之态已不复从前。
这日,她在院子里指点紫嫣剑法,安顺笑眯眯地从外进来,身后领着两个清丽美人,美人手中捧着锦盒。
“姑娘,阁里送衣裳来了!”
安顺道明来意,云生犹疑,她何时订过衣裳?
安顺微微侧身,让出道,供身后人上前来。
“见过姑娘!这是王爷给姑娘定制的衣裳,阁里人不敢马虎,如约送来!”
清秀美人在前蹲礼,云生赶紧叫起。
知道是何人所为后,云生笑着让人将衣裳送进房去。
云生目送安顺将人送出院去,身后便传来惊呼,“师傅!师傅!您快来看,好美啊!”
云生折身进门,紫嫣捧着锦盒给她看,是红衣!
那日,她说过,要穿红衣的。
他都记得,也都做到了,即使人不在身侧。
云生凝视着锦盒里华美的红衣,出神。
这红衣,锦衣容华,质地有泽,如云似玉,艳而不俗,即使静躺在锦盒,也显得飘逸而张扬。
是她想要的那种红衣!
不是锦衣华服,不是压得人喘不气的绸缎喜服!
他是懂她的!
“师傅,好美啊,您穿着,一定很好看!那时,我师傅就跟仙女下凡一样美!”
紫嫣眼里都泛着光,她颠颠地将锦盒放回去,将另一个捧给云生看。
“师傅,您看,好漂亮的耳环呀!”
一副雪花耳坠静卧在绸格内,那似雪花盛开的坠子,如玉莹白,遇光成茫;似水滴成花,一瞥惊鸿。
她想,红衣与白雪,那一定是最完美的相遇!
穿上这一身衣裳的那一天,一定是她最满意的时候。
她忍住内心的悸动,吩咐紫嫣将衣裳收起来。
紫嫣不解,“师傅,您怎么不穿呢?穿着一定很好看,我师傅是最美的!”
云生嘴角微微翘起,温言,“是吗?还没到时间呢!”
她不让紫嫣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催促道:“第十三招,记住了吗?”
紫嫣赶紧将锦盒收好,吞吐道:“回师傅的话,记住是记住了,就是还不能跟前面的融合起来。”
“抓紧时间练吧,我看着!”
紫嫣一直记得主子的话,她不敢让师傅太过操劳,于是乖巧道:“那师傅看一遍就歇息,我可以自己练的!”
师徒两人继续练武,不得不承认,紫嫣天赋异禀,她底子尚无,却能一气呵成,已经很惊人了。
照此下去,不出五载,她不会比她这个师傅弱多少。
天赋很重要的,不是吗?但凡举天下之才,何人能逃得过天赋二字去?
她没有天赋,全靠死磕,没日没夜苦练十二载,才有今日。
勤能补拙,但出不了彩!
天赋跟勤劳,一个都少不了,而她当初一样都没有!
勤劳,也是遇到他之后才有的!
所以,紫嫣定是个最好的守护者,天赋跟勤劳,她二者兼有!
至此,她已无憾!全都无憾!
即使我再也不能守在你身旁,但还有别的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