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灯下共话。
云生轻叹,释然一般细说道:“其一,王妃即将进门,我本身份尴尬,待在府里,会惹王妃不悦。”
赫连长泽急于开口,云生抬手,示意他先听完。
“其二,我不是个愿意争抢的人,长泽,我的心思,你能明白么?”
她殷切又坦然地与他对视,不再逃避隐藏。
之前一直隐藏心事,偷偷心悦他,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使得她都不太像她自己了。
她是粗人,该拿出她的杀伐果决,而不是一个人躲起来,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赫连长泽明白她的心思,但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嗫嗫地问,“云生,你是不是不愿跟我?”
云生苦笑一下,抬手握住他的手,轻摇头,“长泽,我说了,是不能,不是不愿。”
赫连长泽更不懂了,怎么就不能呢?
“我的心思是干净的,我不想跟别人抢不属于我的,长泽,你这个人,不属于我!”
“长泽,我想纯粹地护你,干净地爱你,不是把心思放在后宅,整天争风吃醋,那样,我不仅不能护你,还会害你!那样,不仅我自己面目可憎,也惹得你心烦厌弃,这,跟我的初衷不符!”
赫连长泽呆呆地望着她,他一时忘了反驳。
“长泽,其实,在遇你之前,我觉得爱不爱的,真的不重要,那时只有生死,不知情爱;后来遇到你,偷偷心悦你,我觉得爱很重要,被爱可以抵挡世间心里不平事,所以,爱,被爱,都有了,我不想玷污!”
“长泽,忘了太子妃,重新开始吧,好好待王妃,后宅平静,你在前头征战,方能无后顾之忧。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我们本不是人间自由身!”
她又将赫连长泽紧紧抱住,额头抵在他肩窝,贪婪汲取这片刻的宁静,也给予他自己仅有的温情。
赫连长泽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第一次知道,爱不仅是占有,也是成全放手。
他也将人揽在怀里,抚摸她的后背,轻声细语。
“云生,我听你的,我忘了她,以后都不提她了!其实,离开京都时,我就决定忘了她,我也已经忘了她!她已贵为太子妃,与我无关了!”
“云生,正妃之位我给不了,别的都可,只要你愿意,随时都有你的位置!”
“别急着拒绝,云生,别的我不会承诺,后宅阴司之事,我也不敢说一定护得住你,但是,我不会将你困死在后宅,你是自由的!”
云生紧紧抵在他肩头,喉头哽咽地生疼,她爱呀!但是爱是不能分享的,她做不到跟别的女子共享他,还能心平气和地晏笑一堂,得到了再失去那种痛,她受不住,若真到了那时,只会徒增伤心。
她闷声道:“长泽,我怕!”
赫连长泽抚摸她后脑勺,温声说:“别怕!”
她在他肩头瓮声道:“我怕,我会因爱生恨!我怕,我会嫉妒,会撒泼如疯妇!我怕,得到又失去,最后独守空房!”
他说:“我不会这么待你的,云生,若是我待你不好,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云生急了,轻捶他胸膛,“不许胡说,赶紧收回!”
她又对虚空双手合十,虔诚道:“神灵保佑,此话不作数!不作数!”
赫连长泽将她的拳头握在手心里,用额头触碰她额头。
她闷声细语,“长泽,其实你不懂女子的爱。女子被爱,可以抚平她们心里所有不平事,她们也会千般万般待你好!可是她们爱得深了,就想独占,不能共享,就会嫉妒,就会疯魔,会面目全非变成另一个人。爱你时,可以付出一切;恨你时,什么都做得出来!”
“长泽,我也是那样,想独占,会发疯,会嫉妒,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我怕变成那样,我更怕我会害你!伤你!”
赫连长泽额头摩挲她的额头,闷声说:“可是,你我已经在彼此心里,你去了军营,就能从心里拔出来么?你去军营是不是想躲我?”
云生晃晃额头,瓮声道:“不是,要真躲,也不会去营里,营里不是也能看见人么?”
她松开额头,又轻轻撞上去,继续瓮声道:“长泽,那不一样的!若我从未拥有过,我只会护着你,由心祝福你,更不会争!若是得到过,就会死命不松手的!”
赫连长泽明白了,她这是彻底松开手,一直在旁看着他,他心里很难受,为她,也为自己。
云生轻轻磕着他额头,闷头闷脑,鼻尖摩擦他的鼻尖。
她轻声唤他,“长泽!”
赫连长泽也闷头闷脑回应她,“嗯,我在!”
“长泽!”她又叫他,似乎还有话想说。
“嗯,长泽在,你说!”他温柔地回应她。
云生磕了磕他的额头,极力压住心尖的生疼,良久方才悄声道:“长泽,其实,其实,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也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
赫连长泽浑身一颤,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亏他还苦苦瞒着着她,如今她说她都知道,他直觉苦涩袭上后心,发颤,发麻,整个人都发疼。
“所以,长泽,你要长命百岁!你要儿孙满堂!你要把我这一份,一起都活了,成么?”
她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的,一直死死禁锢在眼眶里的湿意,终于挣脱束缚,无声落荒而逃,逃出眼眶,逃出这无望的一生。
赫连长泽心子如针尖狠扎,骤疼,疼得他身子紧缩,直不起来,他狗搂着抱着她,说不出话。
泪水无声跌落,跌在他前襟,湿了一片,他轻轻捧起她脸颊,亲吻她流泪的眼眸。
“长泽!”她哽咽着唤他。
“嗯!长泽在!”他悄声回应。
“我心悦你,长泽!”
两行清泪滑落,他怎么都吻不住。
他伸手轻轻给她拭泪,柔声说,“嗯,我知道!云生会一直在长泽心里!”
云生一头扎进长泽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任清泪肆意打湿他衣襟,她哽咽问,“那长泽答应云生了么?”
赫连长泽将人揽紧,下巴抵着她的头,温声说:“答应,长泽什么都答应云生!”
云生哭咽出声,“长泽,你是云生的福气啊!可惜,云生不是长泽的福气......”
赫连长泽出声反驳,“不,不是的,长泽有云生,才是福气,没有云生,即无长泽!”
云生长泽,长泽云生,他们早就已经分不开了。
要自己爱的人去爱别人,云生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伟大的一面,她疼极,亦苦极。
于今夜,她要将心间情爱,全都镇杀封锁,然后退在一旁,默默护着他!
但凡她没有身中剧毒,但凡能如正常女子那样成婚生子,她也不会就这么将他脱手送出去,其实她就是个凡人,作不出那么伟大的事!
可是她不能祸害他呀!
沾上情爱的守护,那便不是守护,是双刃剑,可保他安虞,也可使他万劫不复。
她怎么能使他万劫不复呢?他明明已经那么苦!
于今夜,她要斩断情爱,余生,只有守护!
一心护着,守着,至死方休!
泪水浸湿赫连长泽的衣襟胸口,他无声抱着她,她的话,他一句都驳不回。
他确实不能给她独一份的,哪怕是心意,他不知道以后在多方夹击下,他会不会分心走神,会不会会错意说错话,会不会无奈伤她。
他会有王妃,他会有很多无可奈何的时候,就如同今日,他连抗旨不接都做不到,从一开始就是委曲求全,何谈以后为她遮风挡雨?
而且,他也不知以后会怎样,已身在你死我活的局里,那结果就是一个生数个亡!谁生谁亡,天知道!
他可以是她一个人的长泽,但他也是三十万人马的统帅,更是北九郡百万百姓的王!
在不接旨的那瞬时,他想过很多,他不干了,不守了,不奉陪了,可是身后的那些人呢?
曾是他赫连长泽的将,就不会被重用!曾是他赫连长泽的士,就会被坑杀!曾是他赫连长泽的民,就会被遗弃!
凡是跟他有关的所有,均不得善终。
他一人之死,何其容易?数万人之性命,他赫连长泽赔不起!
况且,他赫连长泽还没到死心认命的时候,还不想求死!
与其困住她,在无数不确定之下,可能伤她害她,还不如给她自由,什么都随她!她不想跟人分享他,他又何尝愿意看她因爱痛苦终生呢?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注定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那便成全吧!
那就这样吧!
心悦过,也还心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