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安顺在主院廊檐下立着,呆呆望着后院出神。
他不敢去后院,也不知要不要去。
主子心里的苦,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他什么做不了。京都那四方高墙,困住了无数人,即使有人身已走出围墙,但心终究还是不能!
主子今夜就是歇在后院,他也不奇怪,姑娘跟主子,那是有情义的。
就在他心念胡思乱想时,他的主子,拖着一身疲惫和颓唐回来了,安顺赶忙迎上去,压住讶然唤一声“主子!”
听闻主院这方安歇后,方敢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回去!天神老爷嘞,他胆小,他怕事,这道旨意,弄不好就出出大事!
翌日,云生目送赫连长泽跟方敢出府,清早的风,携着湿意,染上了眉眼。
她一如往昔,用过早膳,于院子里忙着大小事务。
安顺摸不准了,不知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赐婚一事如同未有过一样,直到第三日,姑娘收拾行囊要进军营,安顺才品出心酸。
安顺送云生上马,忍住酸涩,诚声说:“姑娘,去了营里,还是要常回来看看的!”
云生于马上侧头,恭声道:“承蒙照顾,谢过大人!”
她一手捏紧缰绳,望一眼跟在身后的青辞,那孩子正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又对安顺请托道:“劳烦大人,青辞这孩子,就托付给您了!”
也不等人回话,再也没有回头,长鞭催马,马嘶鸣,人已远去。
云生牵马往大营栅门口走,了望台上的巡视士兵出声喝止。
“你是何人?军营重地,无关人等,请速速离开!”
云生拱手抱拳,慷慨道:“劳烦大人帮忙通传一声,小的是来投军的!”
巡逻侍卫瞧了瞧她,一个女子,投什么军?简直是胡闹!
“军营重地,不是闹着玩的,还请速速离去!”那士兵语气不善,极不友好。
云生再次诚声道:“小的说了,是来投军的,不是闹着玩!”
两人僵持不下,另一个巡视士兵眼尖,暗中通知了他们的头儿。
赫连长泽在营房里批阅奏报,随侍小兵在门外急声道:“王爷,不好了,打人了!”
赫连长泽顿笔,颇有些不耐烦,“怎么还学不会好好传话?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慢些说,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兵尽力掩饰住慌张,细细回禀,“回禀王爷,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要投军,跟巡逻队的人打起来了,被从外赶回营的唐将军碰个正着,唐将军说,这事他做不得主,得请王爷示下......”
赫连长泽丢了笔头,起身就往外冲,唐雎都不敢做主,不是她又是谁?
她是说过要进军营,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简直胡闹,伤势好全了么?也不提前通知他,就这么急赤白脸来,来就干仗!
这头,赫连长泽心头有气,忙急忙慌,那头云生已经打完收场了。
唐雎在一旁候着,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一句话,要投军!还带只狼崽子!
神咧,她要投军,王爷知道吗?王爷会不会打断她的腿?
所以他不敢放她进来,派小兵即时通传,他得守着,不能再继续闹事,他瞧着那只狼崽子,便上了心。
赫连长泽急赤白脸地赶来,就见巡视队的人几乎都挂了彩,而那个小女子,毫无波澜,小狼崽就立在她肩头,气定神闲。
安来一见赫连长泽,就要跳,被云生一把按住,动弹不得分毫。
云生规规矩矩地朝赫连长泽叩拜,俯身叩地,沉声道:“小的云生,叩见王爷!”
“小的是来投军的,请王爷成全!”
她如此做派,这是要跟他装不熟么?
唐雎瞧着赫连长泽不善的面色,心想,幸好有先见之明,不然,这锅他可背不起。
赫连长泽不说话,垂眸瞧着她,她一身骑装短打,青丝紧束,通身无一首饰,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一人,一马,一狼崽,一个包袱,这就是全部!
她从他后院搬出来了,什么都没带走!
他心子骤缩,缩得他呼吸就疼。
当初应了她,此刻,容不得他说半个不字。
“为何要进营?”他忍住悲恸,要多废话一句。
“回禀王爷,小的有一心悦之人,要练本事,护他!”她说得坦荡,声音铿锵。
小的有一心悦之人,要练本事,护他!
赫连长泽后退一步,冷言,“要你一个女子护他,那人无能,不值得!”
云生心颤,极力稳住声音,温言,“王爷不是我,怎知值不值?”
她又诚恳相求,“小的求王爷成全!”
赫连长泽心知多说无益,便沉声道:“起吧!”
云生不起身,又歉然道:“启禀王爷,小的打伤了巡视的士兵,小的有错,请王爷责罚?”
赫连长泽垮了脸,环视一圈,沉声问:“怎么回事?”
巡视的士兵将事情经过回禀了一遍,云生一直无声跪着,也不反驳。
唐雎心思精明,发现这两人有点奇怪,但他不动声色,只在一旁看着。
“既是有言在先,打赢,方才替你通传,虽无礼野蛮了些,也无大过!起吧!”
他又对巡视队的士兵安抚道,“你们尽职尽责,恪尽职守,当赏!本月军饷酌加一等,从本王份列中出!”
他先是一通和稀泥,后又是奖赏,下头人都服服帖帖,无不满意。
“小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伤了弟兄们,小的在这里给各位赔礼道歉!”
云生挪动侧身,朝几位巡视的士兵抱拳致歉。
致歉后,她又挪回正身,向赫连长泽抱拳请罚,“王爷掌军,历来赏罚分明,今日是小的无礼在先,小的当罚!请王爷罚小的去辎重营吧!”
她这是什么都想好了,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内,他还能说什么?
但是他心里有气,去辎重营?她真是敢想!
那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运送货物辎重艰苦,她一个小女子能行吗?
简直胡闹!想都别想!
唐雎越瞧越糊涂,怎么回事?王爷这是什么反应?知道还是不知道?罚还是不罚啊?
纵使他心思细腻,神思清明,也搞不懂了,总之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赫连长泽不想应她,沉声道,“先起吧!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看哪位将军宽厚,肯将你收归麾下!”
他转头对一旁愣神的唐雎吩咐,“还请唐将军召集在营的将军,晚些到议事厅议事!”
唐雎得令,告退进营,直奔荀泠的住处,荀泠正值午休。
瞌睡密袭的荀泠,被一句“姑娘投军来了”给惊唬住了,瞌睡瞬时消散于九天云外,他一把逮住唐雎的手臂,将人拖到近前,震惊地问:“姑娘投军?为何?”
唐雎手臂被他捏地生疼,伸手打掉那只手,对着他的脸,恶狠狠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荀泠即时从榻上跳下来,也顾不上穿鞋,赤脚在原地打圈,口中碎碎念,“王爷知道么?王爷知道了,还不得大发雷霆?她一个姑娘,进什么军营?是我,我也不同意,先打一顿屁股再说!”
唐雎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荀泠,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荀泠被唐雎这种眼神盯地冒焦,直言,“难道我说错了?她可是王爷后院里的女人!还想进军营,进军营干什么?在后院里生个大胖小子抱着不好么?简直瞎胡闹!”
唐雎自来知道荀泠心直口快,说话脑子不带转弯的,但他说话,自来也都是不含糊的。
所以他也迷糊,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雎含糊道:“额,王爷对此事,心思不明,我也说不好,总之,待会你自己去看吧!王爷说了,晚些到议事厅议事!”
荀泠一屁股砸在榻上,喃喃语,“议事,议什么事?不会就是这事吧?”
唐雎瘪嘴,点点头。
荀泠又吃了一惊,“不是吧?这是王爷的私事,跟我们这些粗人议什么议?他自己的女人,他自己搞定!是打一顿,还是哄一顿,他自个儿发挥......”
唐雎想了想,怕荀泠一会儿弄错意,乱点谱,不得不提醒他一句,“慎言!以我的观察,似乎不是那种关系。还有姑娘当着王爷的面说了,她进军营是为了练本事,护她心仪的人!”
“什么?她还敢有心仪的人?还当着王爷的面说?姑娘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荀泠惊呼。
唐雎无奈耸耸肩,低声说:“所以,我劝你慎言,别乱点鸳鸯谱,闭紧你那张臭嘴!”
“什么叫闭上我的臭嘴?我嘴不臭好不好?你又没吻过,怎知臭不臭?”
唐雎闭嘴了,怪他自己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