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寒风呼啸越猛,也越冷。
云生昨日见赫连长泽气色不怎么样,她今日便缩在马车里赶制狐裘,不再掀帘赏景。
除夕夜她一夜未歇,竟也未赶在启程前完工。
这个时候,她才惊觉练武的妙处,马车颠簸,否则她下不了针。
这一路行来,她对赫连长泽以及身边武将有了新的认识。
路线的斟酌选择,以及途中速度的预算把握,都堪称甚好,几乎都是在天色将近赶到驿站或者小镇。
一路气氛和谐,上下一体配合完满。
她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放心不下吧!
又一日疾驰,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分水镇!
按照原计划,在悦来客栈落脚。
在客栈用过吃食后,云生决定出去走走,要是有钱,她要补给很多东西,奈何碎银不多,就看着添吧!
云生摸着袖里少得可怜的碎银,无奈地想,她要怎么才能赚银子呢?
他们住的是上等房间,她想着能不能换成一般房间,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就行动了。
云生揣着从掌柜那里退回的一两银子,兴兴头头出门去了。
她自以为无人察觉,奈何凤梧一直有心盯着,她这点小动作怎能逃过去呢?
凤梧每天都事无巨细地向赫连长泽汇报,听到凤梧说她退了上等房就是为了拿回一两银子,轻嗤。
但转念一想,她身上都没银子的吗?安和没给她包银两?
他本想斥责几句上不得台面,奈何发不出声,是了,他不发话,府里不会给她银两。
让凤梧给她送银子去?
这是不是有点兴师动众?好像显得很重视似的,罢了,随她吧!
她不是很厉害吗,他的那些武将,个个看她顺眼,甚至荀泠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子,也待她不差,平心而论,其实他还是很惊讶的!
凤梧在一旁等了半晌,不见主子有任何反应,心想,主子还是讨厌云姑娘的,他暗自叹息。
他无声的叹气,想着自己还有一些银子,但敢给云姑娘吗?主子不喜,算了,先看看她想干嘛再说!
云生逛逛走走,东看看,西瞅瞅,硬是生生压下自己想买的冲动,最后她买了两包药材,外加做针线的小饰物,溜回客栈去了。
凤梧只装作不知。
翌日众人退房出门时,不见云生,荀泠等人还以为她未起身,欲打算敲门时,店伙计说那位姑娘早出门喂马儿去了!
凤梧心道一声姑娘机灵,他却不知,他的主子暗暗歪了歪嘴角。
云生哈着热气与马儿说了好些话,然后才回到马车上,她看着手旁叠放整齐的两件狐裘,心生愉悦,终于可以交出去了,四公主交代的事她一直记在心上,交完差就轻松了。
听闻到外面马蹄踢踏,她撩帘探头,冲凤梧唤“凤侍卫”,凤梧觑一眼主子,见主子未有任何反应,于是走过去。
云生将叠好的狐裘递出去,温声道:“凤侍卫,这件狐裘是给王爷的,托您拿给王爷。”
凤梧接过,盯着狐裘看,那是上好的火狐皮。
她赶紧道:“火狐皮是四公主赏的,托奴婢给王爷做件狐裘,说北地寒冷,给王爷御寒!”
说着又侧身,将另一件狐裘递过来,继续道:“给王爷做了一件后还有些余料,奴婢掺了些兔毛给凤侍卫也做了一件,您将就着穿。”
凤梧望着她手上那件,果然袖子跟正身有点不同。
他不知道要怎么伸手去接,他跟紫嫣一样,是王爷收留的遗孤,他还没有收到过人亲手缝的衣裳!
剩下的火狐皮,她大可为自己做一件!他知道,四公主赏赐的时候,一定不会说给他做,这是姑娘自个儿想得周到!
寒风袭来,他就这样红了眼眶。
云生身子探出些,自行将手里的狐裘轻放在凤梧手上,不待人有反应,退身坐回去,放下了车帘。
赫连长泽在后面静静看着凤梧,凤梧此时正低垂着头,他在这一刻发现,这个孩子长大了。
凤梧一回身,就迎上了赫连长泽温润的眸子,他嘴张了几下,也只说出一句“主子,四公主托姑娘做的......”
一股寒风正袭卷而来,截住了凤梧的话,也卷起一阵咳嗽,凤梧见赫连长泽咳嗽,立马散开手里的狐裘给他披上。
狐裘瞬间将寒意隔裂在外,暖意一点一点贴着后心爬上来,赫连长泽拿下抵在嘴边挡咳的手背,自行慢慢往马车上去。
凤梧看看手里另一件,收紧,再看一眼那纹丝不动的车帘,大步追随主子去。
凤梧搭手将赫连长泽扶上马车,连着数日奔波,主子身子损耗很大,要不是姑娘精心用药汤调养,否则主子更吃不消。
赫连长泽在马车门边停步,伸手拿过凤梧手里另一件狐裘,摊开,也像凤梧刚刚那样给他披上。
凤梧僵在原地,不敢抬头,低声喊“主子”,赫连长泽轻拍凤梧的肩膀,然后矮身进马车里去了。
马车疾驰,赫连长泽低头摩挲着手里的香囊,严格说来,这不是香囊,是药囊,里面装的都是药。
这是刚刚凤梧给他披狐裘时,从里面掉出来的,他伸手接住了。
药味并不浓烈,只有一丝清洌洌的药香味,拿在手里却是热的,这个香囊会发热。
赫连长泽思忖,那个女子,他看不透。
说她胆小,敢在自己面前口出狂言,甚至皇上都敢说滑头话;
说她胆大,她又卑躬屈膝,自称奴婢,行事规规矩矩。
说她规矩,她又敢偷偷去调房要回银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规矩的人;
说她不规矩,她说不在自己眼前晃,就真不在自己眼前晃,连送东西都是托给凤梧转。
说她性烈,被随手这么送来,她也未曾说过一个不;
说她不性烈,她自知处境尴尬,不给人说话的把柄,便自称奴婢,但自称奴婢又何尝不是她在无声的反抗?
说她厉害,她身无碎银二三两;
说她不厉害,她跟自己身边这群武将都处得来,个个不厌烦她,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手底下这群人是什么德行。
这女子浑身都是疑点,却又让人不起疑心。
她既自知处境尴尬,为何还会留在自己身边?
若说在王府是逃不脱,那这一路呢?就如昨夜,她大可一去不回,虽说这一路都是自己的人,但都急着赴往边境,没时间去追一个失踪的医女!
只要她有心跑,自己也定是不会追的!
是没银子吗?那给她银子是不是就会走?只要她想走,那就放她走,他不会囚禁任何一个人在身边的。
圣旨也是可以违的,不是吗?
半道歇息后,云生回马车发现了一包银子。
她怔怔地望着银子,有点懵,这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真有神明的,否则她以前求那么多次神明都不显灵,今日不求却显灵呢!
她探身撩开车帘,问驾车的郑明先,“郑侍卫,这银子哪来的?”
郑明先是王府的侍卫,安总管专门派他来给云生驾车。
郑明先恭声回话,“回禀姑娘,这是凤侍卫送来的!”
云生颠了颠,呵,还不轻。
“凤侍卫怎么突然送包银子来?”
郑明先心里发笑,姑娘啊,你有多缺银子你不知道吗?都偷偷退房取碎银呢,敢情以为都不知道呢?
他是安大总管派来给姑娘驾车的,当然也会遵照总管的意思,暗中多留意姑娘。
郑明先轻咳一声,说:“大概是为了感谢姑娘吧!”
难道是为了狐裘的事?
这可真是赚了,材料是四公主赐的,她就是多费了点时间和心思而已。
银子好啊,她正缺银子呢!
她“哦”了声,放下帘子,兴高采烈地数银子去了。
咦?怎么还有银票?
云生看着手里的银票,刚刚的欣喜,瞬时一扫而空。
这不同寻常,就算是凤侍卫为了狐裘而感谢她,可以送礼!如果是不知道送什么,送银子也说得通,但没必要送这么多!
这里有两锭银子,还有几粒碎银子,银票十张,还都是五十两的面额。
感谢也不需要送这么多,她又细细看一遍,整银锭子还是消了号的,消了号就是世面流通的普通银子,就是官府追查,也查不到!
她心里咯噔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