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摒弃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云生偎在罗汉床上赶制狐裘,直到室内的光线暗下去,影响针脚,她才起身掌灯。
紫嫣大概沉浸在过节的喜悦里,这半日都没来西院来与她说话。
还是小孩子好啊,过节就是真的在过节,快乐就是真的很快乐!
云生喝了口凉茶,又继续忙针线,她不想出院,虽说已身在王府,但这终不是归处,这里不会真的容下她。
王爷不喜自己,她又早已放言不会乱晃,就要说到做到。
王府是讲规矩的地方,为了能顺利呆下去,她只能低调乖顺些!
凤梧背手握着几串糖葫芦,从廊檐那头慢慢走过来,他远远的就望见紫嫣捆着袖子在点爆竹,左跳右闪,好不灵动。
他想,这孩子,性子太野了些,好好的学堂不进,偏偏喜欢舞刀弄棒,安总管无法,主子也常被气得倒仰,他暗自无奈摇头。
紫嫣瞥见他,笑唤“凤梧哥哥,快来,我们一起放爆竹呀!”
凤梧嘴上说“躲快些,小心爆”,脚下不自觉加快步伐。
“诶呀,知道了!凤梧哥哥你这么啰嗦,小心没人喜欢!快,一起放爆竹吧!”
凤梧从身后拿出糖葫芦,举起晃了几晃,“糖葫芦,爆竹,选一个!”
紫嫣歪着小脑袋,嘟囔道:“就不能两个都要吗,吃糖葫芦也可以放爆竹呀!”
这孩子,小脑袋瓜子转的是真快。
凤梧逗她,做出欲转身地动作,紫嫣忙丢下炮竹,拍掉手上的污物,朝凤梧扑过去,喊着要糖葫芦,窜得太快,一下撞进凤梧怀里。
凤梧无奈伸手将紫嫣从怀里牵开,咕噜道:“你是女孩儿,要文静些,小心安总管看见又训你!”
紫嫣龇牙咧嘴,大概是撞痛了额头,嘶的一声,扶额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结实啊,凤梧哥哥,你教我练武吧!”
凤梧是真不敢教她,安总管唾沫能淹死他,于是一口回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好好习学要紧......”
“你怎么也这么古板?习学习学,习学有什么用,又不能打跑坏人!我就是想保护你们而已,又不是要惹是生非!”
凤梧愣住,他们只知道紫嫣不爱习学,却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
“我们是大人,都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你,你只需乖乖长大就好,还要听安总管的话,知道吗?”
紫嫣低着头,咕隆囫囵说知道了,有一丝丝低落。
凤梧将糖葫芦递给她,她即时笑逐颜开,拿过一串,一口叼起两颗糖葫芦,腮帮子即时鼓起两个包,动作太潇洒,以至于糖渣在嘴角沾了一条道。
真是拿她没法了,凤梧伸手抹掉她嘴角那一条糖渣痕迹,好言道,“慢点,斯文些”,晃晃手里剩下的几串糖葫芦,又说“这些都是你的!”
紫嫣被糖葫芦填满了嘴巴,囫囵道:“你也吃!”
她又伸手拽住凤梧的衣袖,将人拽去西院,还在廊檐下就高声唤“姑娘,吃糖葫芦!”
云生手里动作不收,应声回道:“进来吧!”
凤梧在门口止步,紫嫣拽不动,作罢,从凤梧手里取走一串糖葫芦,进门去。
云生收针,笑问,“哪来的糖葫芦?”
紫嫣吞咽完满嘴糖葫芦,指着门外说,“是凤梧哥哥带回来的,可好吃了,姑娘快尝尝!”
云生顺着紫嫣的手指看,猜到凤梧在门外,顾忌大防不进门,便唤道:“凤侍卫进来喝盏茶,奴婢这里没那么多忌讳!”
“就是,凤梧哥哥你太古板了,小心被讨厌,会没朋友的”,边说边折身到门口,重新把人拽了进来。
云生自称奴婢,凤梧想说什么又没说,他见紫嫣只顾说话,并未将糖葫芦递给云生,于是将手里那串递了过去。
云生笑着接过糖葫芦,包起来搁置在磁盘里,她还不舍得下口,还没人给她买过糖葫芦。
紫嫣拉着凤梧在茶案旁坐下,云生净手煮茶,几人品起茶来。
其实算不上品茶,因为几人都不懂如何品茶,大口喝完事。
紫嫣一口气啃完两串糖葫芦,直呼腻,云生又泡了解腻的花茶给她,她心满意足地猫在一旁慢慢喝。
直到天色黑尽,小厮来唤用晚宴,几人才走出西院。
按照以往旧习,赫连长泽会和府里众人一起用膳,这是府里不成文的规定。
云生本迟疑,因为她向某人承诺过自己不会乱晃的。
紫嫣拉着她就走,凤梧也说府里都是一起用除夕宴的,云生才放下心来。
赫连长泽端坐于上首,下面坐着几个武将,云生猜这些都是跟他一起回京的武将,她不敢多瞧,于是垂眉在最末尾寻个位置坐下。
凤梧欲言又止,他终是不能替主子做决定,即使知道姑娘救过主子,姑娘本身也很好,但主子的事,下属不能过问。
凤梧走到主子身边,向赫连长泽抱拳行礼后,在离他最近的位置落座。
酒过三巡,赫连长泽放众将归去与家人团聚,大厅瞬时归于寂静。
云生低头垂眸,她不抬头看那个人,那个人也没把视线投放在自己这里。
如此,挺好。
宴毕,云生回西院,盯着那串糖葫芦看了半晌,然后含一颗在口中。
糖渍化开,丝丝清甜在口中蔓延开,她慢慢嚼碎,清甜过后,一丝微微酸又漫开来。
这味道确实好,她啃完了那一整串,没再留。
四公主送来的食盒还搁在案上,她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跟赫连长泽一起守岁的,所以得提早送过去。
提着食盒踏入赫连长泽的正院,她于廊檐下止步,没有敲门,她在等,等凤梧。
赫连长泽在房里摆弄图纸,凤梧在一旁参详,除夕一过就得回北地去,线路是重中之重,需得细敲。
从云生入院那刻起,凤梧就感知到了,主子不发话他不敢自作主张。
赫连长泽当然知道那人立在廊檐下,只不理会。
这个女子,是来补空的。
他们夺走一个,在他心上生生挖出一个坑来,又送一个来填坑,这个坑不是谁都能填补的!
不是他要看低医女,是有人拿她这个医女来羞辱他长达七年的守护之心,罗雨桐早已嵌进内心深处,不是能轻易拔掉的。
她是救过自己,她也无过错,但是就是这么个人,他只要一看见她就想起另一个人来。
她还是从四妹身边过来的,他本可以抗旨的,但抗旨过后呢,四妹那怎么交代,不信任她?怀疑她?这么多年的守护是假的?
四妹于他是亲人,他亲人不多了,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他做不到如待常人一般待她,他本不是刻薄寡义之人,但他没办法。
既然无法直视,那就只有无视!
他强迫自己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专心研究路线,他提笔在白连山北侧画个圈,凤梧顿时明了,轻声道:“主子是担心这里大雪封山,过不去?”
赫连长泽点头,其实不止是封山,他还怕雪崩!
两人又继续看图,圈画出另一条路线来,赫连长泽才放凤梧出去。
云生将食盒放在凤梧手中,释然道:“这是四公主托奴婢送给王爷的,凤侍卫记得让王爷享用!”
她轻声福礼,而后退出了主院。
凤梧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又看到了那股萧瑟。
他返身进房,见主子在门里正盯着走廊尽头看,他照原话转述一遍,将食盒搁在案上。
后颈传来酸痛,眼睛也颇有不适,她起身,伸直拉扯肩背、揉揉后颈,后将灯火挑拨更亮些,复又坐下,挑针捻线。
不断有喧闹声若隐若闻,云生也觉得好生热闹,仿佛自己置身其中一般。
又过了许久,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这是除夕已过,迎来了新的一年。
云生放下针线,来到窗前,慢看外面绽放的烟火。
安大总管差紫嫣送来一大碗饺子,紫嫣本想留下来陪她,她拒绝了,将紫嫣赶了回去。
自己孤身一人便罢了,怎么能剥夺旁人团聚一起的欣欢,紫嫣于安大总管来说,是宠女,是家人!
她就着烟火,吞完了这一碗饺子。
王府西院,灯火一夜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