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那狗皇帝便是通过这地道将皇上劫走的。他先是用了无色无味的毒药,待帐篷内的皇上与两名兵卫昏厥后,便轻轻掘开这地道口将皇上掳走了。那大梁的狗皇帝手法极其轻微与隐秘,帐篷外守着的兵卫皆未察觉帐篷内的动静,且待属下们发觉皇上不见后,有意朝这地道里追,但这地道不远却已被大量石头堵死,一时之间难以疏通,根本无法追去。”
正这时,身后跟来的一名副将适时朝叶嫤解释,他嗓音中夹杂着浓烈的怒意与唾弃,若非那大梁帝王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法,自家帝王岂会中招?
且今夜最初与大梁大军交战时,自家帝王便对大梁大军有所仁慈与保留,并未使用弹药将大梁营地炸得粉碎,如今倒好,自家帝王仁慈的先放大梁大军一马,大梁帝王竟反过来使出这等令人不耻的法子来掳走自家帝王,实属阴险狡诈,不讲道义。
叶嫤神色微变,满心发沉,一时之间,也并未立即言话。
她目光仍旧朝那地道凝视,兀自沉默,直至半晌,她才稍稍回神过来,面上也抑制不住的卷出了几许复杂,几许嘲讽。
慕容景太过轻敌,致使被掳,裴楠襄也太过想要在夹缝里求生,是以,连这等掳人的法子都使了出来,究竟是他太想赢得此局,还是为求自保而不顾一切的想要扭转乾坤?
只是如今慕容景被掳,她叶嫤即便心中再怎么震撼与慌乱,也只得强行镇定的出来主持大局,而这个所谓的大局,她叶嫤一人,当真能玩转吗?
心绪至此,突然觉得浑身重担,压力重重。
一旦此局玩得转了,大昭为安,一旦她哪个地方出了岔子,大昭之国甚至慕容景的性命,便将彻底毁在她叶嫤手里。
越想,手脚越发的有些冰凉。
却是正这时,身边有副将再度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皇后娘娘,如今属下们还需做什么?难道就这么一直在原地耗下去?”
副将忧心忡忡。
这地方终究是大梁营地,各处地势都被大梁帝王熟悉甚至利用,是以,最初自家皇上就是因为不曾注意这点,才被裴楠襄有机可乘,如今再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他怕大梁帝王再度会利用这营地的特殊密道来行凶,这样一来,他们定将防不胜防。
却是这话一出,叶嫤并无太大反应。
仅继续沉默一会儿后,她才稍稍抬头朝副将望来,淡道:“此际若让大军撤走,无疑是慌乱行事,更会让大军上下人心不安。将军也不必太过忧虑,此际只需差人将营地各处守好,再差人排查营地各处是否还有可疑密道,而最为要紧的事……”
说着,双眼稍稍一眯,眼底深处陡然有冷冽与坚毅之色滑过,“劳烦将军再差些人暗中去探探新的一批弹药究竟何时能到。那批弹药,一定要确保无误的送入我大昭营地,倘若中道出了岔子,弹药无法送来,那便得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彻底摧毁。”
今夜曾听慕容景说过,如今军中携带的弹药不多,但新制造出来的一批弹药不久便会送来这营地,是以,对那批新的弹药,她略是有些向往,只因那东西的确可解燃眉之急,但也满怀担忧,毕竟啊,那东西威力无穷,如今可是所有人忌惮而又想得到的东西,她不确定慕容景的那批护送弹药的兵力能耐如何,是否能在所有外敌的防范与监控中安稳脱身而来,准确无误的将弹药送到。
而一旦那批护送弹药的兵力出了状况,弹药一旦流入裴楠襄或大岳国相之手,那时候,天将会灭了大昭,大昭,也将再无翻身的可能。
是以,倘若那批弹药无法送到,即便是痛心疾首的将其毁了,也不可流入外人之手。
她嗓音极其的幽远,也极其的低沉。
却是这话一出,在场几名副将顿时脸色陡变,个个都醍醐灌顶,纷纷心有震撼与后怕,他们竟一心顾着大昭大军,竟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如今皇上出了岔子,皇后娘娘及时出来坐镇,尚且可扭转乾坤,但若那批正在路上的弹药出了问题,大昭,便再也保不住了。
“新一批弹药之事,属下与汪副将亲自去探。”
仅片刻,那最初道话的副将急忙垂头下来,紧着嗓子朝叶嫤回话。
叶嫤淡然点头,不再多言,仅将在场几名副将彻底挥退,便兀自坐定在一旁的软椅上,独自沉默。
却是不久,沉寂无波的气氛突然被人打破,有人在帐篷外极其恭敬的朝她唤道:“皇后娘娘,姬宣公子急着过来要见您?”
叶嫤这才应声回神,暗生叹息。
姬宣都成那般样子了,又何必过来呢?如今这些事态啊,说复杂也不复杂,只要裴楠襄带头妥协,一切都是好办的。
只是就不知如今那裴楠襄的心境,究竟如何了?
思绪至此,她稍稍皱了眉头,待再度沉默一会儿,才低声道话,“让他进来。”
嗓音一落,姬宣便被几名兵卫用薄毯托着抬了进来,光线顺势打落在他脸上,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的瘦削与狰狞。
他面容仍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只是那双眼睛,却极为难得的有神,待被兵卫们托着放在帐篷内的矮榻上后,他才将目光径直朝叶嫤锁来,神色微动,低哑问:“皇后娘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叶嫤先前吩咐大昭大军动用弹药的事他已了解,且叶嫤差人去为裴楠襄传话之事,他也知晓,他此番过来,虽无更好的建议献给叶嫤,但却心中太过担忧她,即便拖着残败之躯也想过来陪她。
只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叶嫤,此际的她啊,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慌乱与无奈,反而是满身从容与镇定,仿佛早有心策,淡定至此。
他心口一酸,忍不住无奈叹息,也越发意识到一点,叶嫤不需要他,的确是不需要他的。
“局势如此,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嫤默了片刻,才转头迎上他的眼,低沉回话。
她不可能在此际领着大昭大军去追打大梁大军,她不知裴楠襄是否在前路埋藏了陷阱,便也不敢轻易率兵追击。
她如今只是在与裴楠襄无声对峙,以弹药这种武器为质,从而给裴楠襄大力施压,以图让他心神溃败罢了,也想让他知晓如今这大昭营中是她叶嫤做主,他想要的所有大梁大军安稳保留,甚至他想要的所有和平解决,她叶嫤都可满足于他。
也只要裴楠襄的心弦松动,只要他今夜能来,一切的浩劫啊,便真的会有转机。
却是这话一出,姬宣却皱起了眉头。
“原地等待,并非是好事。”仅片刻,他低哑道话。
叶嫤咧嘴笑笑,有些无奈,“难道此际还有更好的法子?又或者,姬宣公子认为此际我该领着大昭大军全军出动,去追杀大梁大军?如此,一旦裴楠襄杀红了眼,亦或是被逼得急了,我家皇上的性命,可就危矣了。”
她如今要做的,不止是要保住大昭稳赢的局面,最重要的,是要保住慕容景性命。
她虽了解裴楠襄心性,但却猜不透他心中的谋略,如裴楠襄那种人啊,有时候性子也是阴晴不定的,她不敢与拿慕容景的性命来豪赌。
姬宣目光有些颤动,深眼凝她,忍不住自嘲而笑,“叶姑娘对大昭帝王,着实是深情一片,令人羡慕。”
他的所有心绪,都被叶嫤方才那最后的一句话给绕了进去,心有空荡,也心有自嘲。
为了如慕容景那种也是自小生活在卑微与屈辱中长大的人,竟能得到叶嫤这样的庇护与喜欢,而他姬宣活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的,却什么都未得到,反而还成了废人?
其实他的心从来都不大的,他不慕天下之权,不慕荣华富贵,他只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只可惜这种念想,只在叶嫤身上看到,他姬宣却根本无权拥有与触碰。
“这也没什么。终究是两情相悦,便得为对方的性命做打算的。”叶嫤神色微动,低声道话,说着,目光在他那失魂落魄的脸上扫了一圈,继续道:“姬宣公子也不必羡慕这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且你以后,也定将觅得一位对你情深义重的女子,伴你在侧。”
是吗?
姬宣怔了怔,有些迷茫,也有些悲观。
只待沉默一会儿后,他忍不住朝叶嫤道:“我都已成废人了,便不敢再去祸害其它姑娘了。且此生已然经历过断情绝爱,便也再不会爱了,也不敢爱了。”
说着,强行按捺心绪,浑然无心再与叶嫤再说这些,只觉千疮百孔的心啊,已然经受不起这些所谓的男女之情给震撼与锥刺了。
他仅是深吸了一口气,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叶嫤面上挪开,转了话题,“叶姑娘要在原地等,虽不是良策,但也可稳住大梁军心,稍稍给裴楠襄考虑的时间。只是,如今大昭拥有了那般弹药而独大,不仅是裴楠襄与大岳国相与大岳霓凰公主等人对大昭敌对,还有一人,叶姑娘不得不防。”
“谁?”
叶嫤眼角微挑,思绪翻腾。
姬宣垂头下来,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薄唇一启,“瑾黎。”
瑾黎?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待回神过来,心中也跟着凝重起来。
是了,还有一个瑾黎!她竟将他忘了!
瑾黎这个人啊,她至始至终都是不曾彻底了解的,她只知瑾黎似乎对霓凰公主和大岳国相有仇,是以当初他愿意与慕容景为盟,甚至还想拿出他的几万私军来帮慕容景对付大岳国相与霓凰公主。
只是瑾黎这个人的话也是不能全信的,就如现在,大昭趁势而起,有意对付大梁,而瑾黎这个盟友在哪儿呢?他竟然出现在那山坡之上,有意强行掳走她叶嫤,这等‘盟友’,可否早已对慕容景叛变了?
心思至此,叶嫤的脸色也跟着复杂起来。
待片刻后,姬宣终是再度抬头朝她望来,将她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再度低哑出声,“瑾黎以前是霓凰公主的面首不假,只是在成为霓凰公主的面首之前他是何等身份,这就不得而知,且我最初跟在霓凰公主身边时,瑾黎便已被霓凰公主宠冠后殿,谁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公子,不可越距,不可让他不悦,只因一旦谁人胆敢得罪于他,根本无需他动手,霓凰便能怒得将那人碎尸万段。如霓凰那样的人,竟对瑾黎泥足深陷,甚至瑾黎对她根本不曾上心,且还时时将她拒之门外,霓凰也能忍得,丝毫不生气,如此之人,若说他只是因为幸运而被霓凰公主看重,绝不可能。”
叶嫤目光一紧,转头朝姬宣望来,却待两人目光相汇的刹那,姬宣又急忙逃似的垂头下去,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外界对瑾黎身世的传言太多,不知哪个可信。但我觉得最为可信的,该是瑾黎本是满门被灭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且被霓凰公主收留与搭救。只是谁都不知瑾黎究竟跟了霓凰公主多久,但瑾黎此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甚至心机深厚。他这些年虽一直被我关在墨府地宫,但他的那些手下之人,却一直在外为他招兵买马,肆意布局。我曾偶然发觉这点,有意暗中差人剿灭瑾黎余党,奈何那些人太过谨慎小心,似如神龙不见尾的人,根本无迹可寻。”
说着,深吸一口气,“我让叶姑娘防着瑾黎,是因瑾黎此人绝不简单,且这场国与国的纷争,瑾黎,也绝对坐不住,说不准此际他便在暗处盯梢,随时会偷袭而来。”
叶嫤满目幽远,仔细将姬宣这些话放于心中消化,一时之间,并未回话。
是的,瑾黎此人也是坐不住的。
最初在山坡上有意掳她,不就是坐不住了么?
只是她又该怎么防范瑾黎呢?此人隐藏得太深,即便连今夜掳她时都是独自前来,根本没领大军出现,是以,瑾黎的那些私兵又在何处埋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