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坦然自若,只是眼底却卷着抑制不住的无奈,“自然清楚。我愿死在叶姑娘手里,也不甘死在慕容景手里。且慕容景制造出来的那东西,也望叶姑娘劝慕容景严格把控,那东西杀伤力太大,一旦流落出来,所有人皆可大肆制造,如此,天下便彻底民不聊生,永无宁日。”
叶嫤满心震颤,自然知道他这话的严重性。
慕容景大军使用的那些武器,无疑如平地之雷,可瞬间摧毁一切,如此威力十足且杀伤力极大的东西,一旦流落出来,这天下,怕是处处监狱,再无安宁。
她也明白裴楠襄的这般无奈的心境与妥协,傲然如他,即便从未看起过慕容景,但这回,他却能分得清形势,更也看得到他的输赢,毕竟,任由你千军万马,又何能抵挡得住那般烈性武器的威胁,?是以,他妥协了,自发自内心的挫败了,他甚至不惜说出让她杀他的话来,以图保留自己的尊严,不愿让自己葬身在慕容景的刀下。
只是……
或许他未能真正看准慕容景的心思,亦如,倘若慕容景当真要让他全军覆没,又为何不在最初与他大梁大军对打的时候使出那些武器呢,又为何还要放裴楠襄的大军离开呢?
或许,慕容景知晓那武器的威力,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动用那东西,从而亲手制造一场场人间炼狱。???、
心思至此,叶嫤这才稍稍敛神一番,缓道:“慕容景若当真想用那等武器对付你,许是早在进攻你大梁营地时就用了。皇上可有想过,许是慕容景也是一个不喜胜之不武的人,甚至……”
她并未有心为慕容景解释什么,只是突然有些不愿裴楠襄将慕容景评判成一个危及苍生的魔鬼。
她是想从今夜的所有事里找到慕容景存留的半许善心,却是后话未出,裴楠襄便已出言打断,“他并未对大梁大军用那武器,是因他自信能赢过我大梁大军,且他还得保存实力,保存足够的武器,用来对付大岳国相这些后来之人。他放大梁大军离开,也并非是他心善,而是他知道我有意对付大岳国相,才想借我之手,为他除去大梁国相这个后患。他最终选择对格尔单的大军动手,目的也只有两个,那便是震慑大岳国相,也震慑……我。他要让我知晓,无论我此番领军离开究竟是为了灭杀大岳国相还是与大岳国相为盟,都是于事无补,奈何不得他与大昭大军。”
说着,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叶姑娘还以为慕容景是个有所分寸的善人吗?如此野心勃勃之人,是打定主意要对所有阻拦他成为天下霸主的人赶尽杀绝,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让这天地间都化为人间炼狱。如此之人的手段,的确让人折服,也让人忌惮。只求叶姑娘能彻底看清此人,也愿叶姑娘对他所有的情深意重,都不会成为你毕生的疼痛与耻辱。”
嗓音一落,他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话题再度绕了回来,“我曾经救过叶姑娘那么多次,这次也只求叶姑娘能在我彻底输给慕容景的时候亲手杀我,如此要求,应该不过分,想必叶姑娘也能答应。那就望叶姑娘好生记得我这话吧,到时候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说完,眼角一勾,朝她咧嘴而笑,只是笑容有些苍凉,有些郑重,更有些像是临别祈求时的无奈与沧桑。
叶嫤深吸一口气,四肢发紧发僵,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刽子手,且也不恨裴楠襄,她如何能亲手杀他。
即便是他有意相求,她也下不了这个手。
奈何这话一出,裴楠襄竟也无心顾及她的反应与回话,反而就这么当她默认一般的面露几许宽慰,随即扭头便走。
叶嫤神色一变,深眼凝着他的脊背,蓦地开口,“你要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的道:“趁着慕容景还未对大岳国相动手,我先去杀了大岳国相。”
叶嫤一怔,眉头紧蹙,越发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已然不愿用她叶嫤的性命来威胁慕容景,那么他就不该错过与大岳国相为盟,从而一起来对付慕容景,可他却却是有意去杀了大岳国相,无疑是杀了这么顺手的一个盟友,更也算是在变相的帮慕容景摆平前路。
是以,他不可能这么笨的,笨得选择在这节骨眼上去对付大岳国相。
未料这般心思刚在心中滑过,还未得出确切的结论,便闻裴楠襄再度出声,“等慕容景对大岳出手,整个大岳国都城都得毁于一旦,生灵涂炭,我先去杀了大岳国相,令大岳国相大军群龙无首,如此,也可避免慕容景轰炸大岳国都,令无辜的大岳百姓死于非命。且慕容景不尊重道义,有意以那等武器来毁天灭地,但我裴楠襄不能荒了道义,即便要赢,也不是制造一场滥杀无辜的人间炼狱来赢,即便要胜,也得坦坦荡荡,强强相斗,各凭实力的争斗。”
叶嫤满目起伏,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国交战,最直白方式便是沙场点兵,雄军争斗。但慕容景制造出了那东西,便意味着他根本无需与对方开打,便可令对方全军覆没。
也不能说慕容景这等方式胜之不武,毕竟他精明,发明得出这东西来,只是这东西对于天下而言,的确是祸端,巨大的祸端,甚至这东西带来的后果,也极其的阴毒与惨烈,说是浮尸千里,都不为过的。
她也震惊这裴楠襄到了这时候竟还想着救大岳国都城的百姓,如此之人,本性也是不坏,且也能输得起。
是以,这场天下之争,也没有真正的谁对谁错,只是每个人都是立场不同,野心却是一样。
只是这场浩劫,也许不用以鲜血长流与生灵涂炭的方式来结束,或许,有折中的法子,令所有人都得以保全呢?
心思至此,叶嫤心口越发起伏,紧烈难耐,待再度回神时,只见裴楠襄已然走远,背影即将要消失在夜幕深处。
她目光一紧,当即扯声唤他,“裴楠襄。”
短促的三字,陡然在夜空回响。
裴楠襄下意识驻足,脊背挺直,却并未回头看她,只是静静的等着她道话。
叶嫤强行按捺心神一番,“裴楠襄,只要你杀了大岳国相,稳住大岳局势,令大岳上下诚服慕容景,我便不会让慕容景对付大岳;也只要你能放弃与大岳争斗之心,两国共商国是,友好往来,和平共处,我也会致力说服慕容景与你和平相处,两国不兴战事,友好共处。”
她终是忍不住道了这话,虽不确定慕容景是否会为了她而改变他灭得诸国的心意,但她愿意去试试,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这些成千上万的兵卫的家庭,从而让慕容景打消让大梁大军全军覆没的主意。
却是这话一出,并未得到裴楠襄半许赞同,他反而是突然扭头过来朝她扯声冷笑,“让我对慕容景妥协?对那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妥协?都到了这会儿,叶姑娘还想帮着慕容景说话?”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脸色陡变,当即摇头。
这裴楠襄是误会她的意思了。
他只是想让他稍稍妥协,也让慕容景就此停手,从而实现两国交好,不兴征战。
且裴楠襄前些日子也是与她说过的,只要能让大梁持续繁荣,他也愿意放弃一切,他当时还嘲笑慕容景不会为了这些而停止他天下霸主的征战,是以,既是裴楠襄可以为了天下苍生妥协,那么他又为何不能在慕容景面前稍稍妥协,从而保全大梁呢?
“只是稍稍让你妥协,而非让你在慕容景面前全然低头。你有没有想过,兴许大梁与大昭可以友好往来,共同实现繁荣昌盛呢?”叶嫤再度出声。
奈何这话一出,换来他越发冷漠而又失望的嗓音,“本以为叶姑娘的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但如今看来,你的心的确比石头还硬,也难怪你与慕容景能走到一起,只因你二人都是一类人。也罢,算我对你看走眼了,妄想你还有几许良心所在,呵。你也不必再劝我什么,我若对慕容景妥协,凭慕容景的性子,定将对我斩草除根,既是如此,我裴楠襄即便是死,也将死得其所,绝不会对慕容景这等人随意妥协,任由他来挥刀砍我的脖子。”
嗓音一落,他陡然往前,速度极快,顷刻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叶嫤这时候竟还能说出让他妥协的话来。
那慕容景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他更未清楚,只可惜叶嫤还是向着慕容景,有意让他裴楠襄来跳这个深坑。
整个过程,叶嫤僵在原地,再未道话。
她知晓她方才的话太过为难于他,奈何这或许是保全他大梁的唯一做法。只是她终究还是忽视了裴楠襄也是堂堂的帝王,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让他随意妥协,他又如何能做到呢?
只是裴楠襄若不妥协,这场天下的浩劫,又该如何停歇呢?
慕容景的心思又究竟是什么呢?他会真正灭了大梁大军,甚至于,再扫平这天下剩余几国,实现天下统一吗?
越想,心思越发嘈杂不堪,难以压制,也回神不得。
她像是陷入了这个难题之中,想要迫切的解决这一切,未料未及回神之际,不远处突然有紧烈的嗓音扬来,“这边有人!”
短促的几字入耳,叶嫤这才回神过来,循声望去,便见十来名兵卫正手持火把朝她这里逼近。
待站定在她面前不远,那为首一人才仔细将叶嫤打量,极其恭敬的问:“请问您是?为何会出现在这地方?”
他并未见过叶嫤,是以一时之间无法确定叶嫤身份。
只是这荒郊野岭的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女子,着实让他们有些惊诧与戒备。
叶嫤神色微动,将他们铠甲上的‘昭’字扫了一眼,淡道:“本宫名为叶嫤,乃大昭皇后。”
在场侍卫们皆面面相觑,心中惊诧,纵是无法全然确定叶嫤的身份,但仍是不敢轻易造次,那立在最前面的侍卫忙朝叶嫤道:“原来是皇后娘娘,属下们总算是寻到你了。如今皇上正担忧皇后娘娘安危,还望皇后娘娘且随属下们去与皇上汇合。”
侍卫嗓音极其恭敬。
叶嫤默了片刻,终未拒绝,淡然点头。
待一路下得山坡并入得主帐时,叶嫤终于看见了那坐在主帐矮桌旁的人。或许是太累了,那人正手撑着太阳穴,双目微合,似已睡着,又似在闭眸养神。
待察觉有人入账,他才陡然掀开眼里,那双漆黑的眼里冷光四溢,锋利如刃,却待视线扫清叶嫤的容貌后,他眼里所有的锋芒之色全全化为柔和与惊喜,忍不住激动的站起身来,似忧似叹的唤了声,“嫤儿。”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容颜,一切,竟都是那般的熟悉,只是不知为何,叶嫤总觉得他身上似乎卷上了一层煞气,仿如鬼魅一般,像要随时失控,随时杀人。
心中并无半点重逢时该有的惊喜,她仅是一言不发的缓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他便即刻将身后的所有侍卫遣散,待帐篷里仅剩她与他二人时,他才越过矮桌扣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打量一遍,待见她身上并无血迹后,才稍稍放松脸色,拥她入怀,忍不住道:“嫤儿,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这句话,他说得极为认真,语气也不曾掩饰的染着心疼之意。
叶嫤知他是发自肺腑,也知他说这话是真心的,只是经历了太多,又忆起了那顾明月来,一时之间,心中总还是有了疙瘩,难以彻底的抹平与释然。
她仅是任由他拥着,仍是不言一句。
慕容景终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稍稍将她从他怀里松开,目光再度仔细的落在她的脸上,低声道:“嫤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