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不言。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陈杂,突然大步过来扣紧叶嫤的手腕,“你不是一直不愿对慕容景死心吗?今夜,你就可以去彻底确定你在他心里的位置,看看在危难当头之际,他究竟是要维护你性命,还是不愿为了你而放弃一切统一天下的任何机会。”
他指腹仍是温暖。
但这脱口之言,却让叶嫤寒彻入骨。
“我不去。”
她冷眼扫他,阴沉回话。
他微微一笑,眼底却又无奈与坚韧之色滑过,“事到如今,叶姑娘何必再心虚逃避?你以为你当真逃得掉吗?若能早些时日看清一个人,也比泥足深陷脱身不得之际要来得好,如若不然,此际的姬宣,便是叶姑娘的下场。”
叶嫤心口一颤,脸色陡然冷寒。
他却越发握紧了她的手,突然温了嗓音,“放心,我只是带你去看透慕容景对你的心,我也会,胡你周全。”
嗓音一落,不待叶嫤反应,便拉着叶嫤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裴楠襄!”软椅上的姬宣怒喝一声,“你大梁营地已乱,且刀剑无言,你独自带她过去,只会让她去送死!”
裴楠襄蓦地驻足,回头朝姬宣望来,“我裴楠襄之言也是一言九鼎,说了会护叶嫤周全,便定能做到!姬宣公子若是担心叶姑娘,自可与我一道去,只是,你如今这身子骨,策得了马?”
他语气稍稍染着半许轻嘲。
姬宣目光紧了紧,竟当真咬牙强撑着从软椅上起身,步伐略微踉跄的朝叶嫤二人行来。
裴楠襄眼角微微一挑,越发深邃的凝他。
叶嫤叹息一声,正要朝姬宣相劝,不料话未出口,姬宣低哑的朝裴楠襄回话,“即便有伤在身,却也能策得了马,说不准危急之际,我还能救你性命。”
傲然入骨的话,染满自信,如今的姬宣,也像是一头蛰伏的狮子,似是志气横涌,壮志满腹,竟是格外的强大。
叶嫤到嘴的话终究还是噎在了喉咙,再未出声。
“救我性命?呵,姬宣公子倒是好大的口气。”裴楠襄轻笑一声,随即脸色一沉,落在姬宣面上的目光陡然沉下,“只不过如此血性的姬宣公子,才是我裴楠襄欣赏之人。也望此行之中,姬宣公子也能为我筹谋,到时候,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姬宣勾唇冷笑,并不答话。
裴楠襄也不再耽搁,牵着叶嫤继续往前。
待踏步殿门后,叶嫤皱着眉头朝姬宣望来,他则朝她微微而笑,示意她安心。
叶嫤无奈的摇头,心神嘈杂。
此际,早有人将几匹烈马全数备好,而裴楠襄此行,的确是并未携带任何多余的人马,就十人十骑,人单力薄。
叶嫤并未如愿独自乘马,反而被裴楠襄略微霸气的拥着坐在他马前,冷风呼啸而来,尽数迎在叶嫤身上,倒是有些发凉。
叶嫤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裴楠襄突然解了外袍披在她身上,温声道:“稍稍忍着些。”
叶嫤并不回话,只是迎来的风太冷太凉,裴楠襄这件披在她身上的外袍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无奈之下,只道:“要不,我坐你后面?”
她本意是让裴楠襄坐在前面为她挡风,却是这话一出,裴楠襄仅越发的将她拥得紧了些,低道:“不成。”
叶嫤眉头一皱,正要道话,他继续道:“你若坐在我身后,我无法全然顾及于你,怕你落马,且万一叶姑娘为了逃跑而从马背上跳下,我也无法第一时间拉你。”
叶嫤深吸一口气,恼得有些牙痒痒。
果然是腹黑之人,无论做什么,心思都深得像是万丈潭水一般,令人心头发寒。
她敛神一番,终是强行压下心绪,不再言话。
裴楠襄策马之速极快,片刻便奔出了国都城门。
一行人疾驰往前,一路朝大梁营地的方向奔去,不久,便入了一片寒凉破败的荒林。
林子的地面全数被落叶覆盖,周遭之处,光秃的乱树林立,再加之天寒地冻,林子里氤氲着雾气,即便裴楠襄一行人皆举火把照明,却仍是视线不清。
不远处,偶尔有诡异的沙沙声剧烈作响,也不知是夜风所致还是野物所致。
裴楠襄神色微紧,转头朝身后侍卫们嘱咐,“小心些。”
侍卫们即刻应话,越发谨慎的朝周遭打量。
叶嫤心头也稍稍有些发紧,只觉如今这环境,的确是破败慎人,漆黑诡异。她也越发仔细的朝周遭打量,浑身紧绷,却以为她与裴楠襄都已极为小心了,不料不久之际,坐下的烈马的腿竟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顷刻,烈马身形陡然一稳,嘶鸣一声,整匹马顿时朝地上摔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叶嫤不及反应便要朝地上摔去,危急之际,裴楠襄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身,猛的从马背上旋身而起,待在半空中掠过一道弧度后,才搂着叶嫤险险在地面站稳。
叶嫤心口猛跳,大吸一口气,目光蓦地朝姬宣几人望去,便见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皆是烈马猛摔,他们也只得强行提气而起,飞身跃下,才险险避开一摔。
“皇上,地上牵有绳子!”刹那,有侍卫急声朝裴楠襄道话。
叶嫤与裴楠襄双双垂眸望去,仔细一凝,果然见得地上竟横梗着几条一尺之高的绳子,那绳子略细,再加之雾霭浓厚,光线暗淡,若不仔细凝视,定无法轻易将这几条绳子看见。
想来方才的烈马便是被这些绳子绊住,才猛的摔倒。
“看来,果然有人盯准了大梁营地之乱,甚至还有意趁乱杀我,从而一举将大梁拿下。”
片刻,裴楠襄那阴柔的嗓音缓缓扬起,语气里稍稍染着几许微怒,但却独独未有半分惧意。
“既是有人在此埋伏,便已是有意对付皇上,此地不宜久留,皇上若要活命,最好还是先回国都城去,寻求霓凰公主庇护。”叶嫤适时道话。
虽不愿为裴楠襄献计,但也不愿与他死在这里,她如今之意是要让裴楠襄即刻回城,却是这时,昏黄的光火浮动之下,他缓缓转头朝她望来,略是复杂的勾唇而笑,“许是,来不及了。”
这话刚落,周遭突然有大批脚步声猛的朝这边靠近,地上的落叶也被那些脚步踩得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狰狞的猛蛇正朝这边袭来。
叶嫤浑身一紧,刹那,姬宣已快步站定在她身边,他那凉寒的手,顺势握上了她的手腕。
叶嫤下意识朝他望来。
姬宣并未看她,仅深眼朝裴楠襄凝视,“对方来人不少,皇上还是先将叶姑娘交由我护,好腾出手来全力迎敌。”
裴楠襄扣在叶嫤腰间的手丝毫不松,朝姬宣笑了笑,“我说过会护她周全,还望姬宣公子松手。”
姬宣低沉道:“你何能护得了她?”
裴楠襄双眼稍稍一眯,兴味盎然的笑,“那你就好生看好,看看我裴楠襄是否有能耐护她。”
嗓音一落,不待姬宣反应,他便陡然伸手将姬宣推开,待姬宣踉跄几步站稳之际,裴楠襄竟已不知何时用一条长绫将叶嫤绑在了他胸前。
“你会害死叶嫤的!你先将她交给我,我自能护她周全,待你解决完这些人后,我与叶嫤皆可与你汇合!”姬宣陡然有些急了。
若非身上的伤太重,又一路策马而来,伤势越发加重,若不然,此际定要不顾一切与裴楠襄先行过招,将叶嫤抢来。
裴楠襄却挑眼朝他笑,“我心疼叶嫤还来不及,又怎会害死她?姬宣公子若当真想英雄救美,最该做的,是先与我斩杀来人。”
最后几字,他咬得稍稍重了些,语气突然有些阴狠与大气。
尾音未落,他突然伸手入怀,赫然掏出一条结满倒刺的长鞭,垂头朝叶嫤柔柔的望来,“莫怕。”
叶嫤深吸一口气,满目起伏。
她并不是在怕,只是心境太过杂乱,压制不住。
却也不得不说,历来强势的裴楠襄,此际无疑是可怜的,他自诩将霓凰公主玩得团团转,自诩可以伸手拿下这天下霸主的地位,但他也太过自信,太过轻敌,从而造成了如今这不可逆的局面。
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未料到,大梁太上皇那里竟会出得岔子。
倘若大梁太上皇不遭人算计,刘琛不生得二心的话,他这堂堂的大梁帝王,仍是强国之首,仍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慕容景与大岳皇族和大岳国相最大的威胁。
只可惜……
叶嫤暗自叹息,并未出声。
此际,那些四周而来的脚步声越发靠近,眨眼间,群群铠甲兵卫便从四方围了过来。
这些兵卫的头发皆成鞭子,且手握弯刀,气势如虹,阵状极大,稍稍一观,只觉来人定是不下一千。
这么多人,纵是裴楠襄与姬宣等人武功高强,也经不住这么多人的纠缠,叶嫤双目一沉,心神沸腾之际,下意识朝裴楠襄道:“擒贼先擒王!”
裴楠襄轻笑一声,仍无半许畏惧,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嗓音一落,瞄准冲在最前的那名年月四旬的铠甲之人,迎身而上。
那人也是满身铠甲,只是铠甲与周遭侍卫并非相同,连带他手中握着的弯刀,也坠着血色流苏,腰间还挂着一张金色的令牌,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寻常兵卫。
裴楠襄长鞭一挥,朝那人极力冲杀。
那人也是早有防备,朝裴楠襄举剑相迎,待两人稍稍交上手,半招之下,那人手中长剑竟被裴楠襄的长鞭卷走,连带膝盖也被裴楠襄踢了一脚。
那人蓦地吃痛闷哼,身形不稳,单膝跪定在地,脸色惨白。
周遭兵卫惊了一下,急唤,“将军小心。”随即纷纷要朝裴楠襄攻来,姬宣与其余几名大梁侍卫皆大力围在裴楠襄身边护着,硬气的杀出一条血圈,不让来人朝裴楠襄靠近。
裴楠襄得了空当越发猛力的朝那跪地之人袭去,那人惊呼一声,终还是有些怕了,当即要退后避开,奈何裴楠襄的鞭子太快,顷刻便缠上了他的脖子。
他顿觉脖子剧痛,呼吸阻隔,整个人憋得像要窒息。
裴楠襄转眸四观,盛气凌人的淡道:“都住手。”
顷刻,在场之人全全停手,满目起伏惊愕的朝裴楠襄凝望。
他们终究还是轻敌了。
本以为这大梁帝王势单力薄,无论如何都会被他们拿下,未料这大梁帝王根本无心恋战,反而径直迎击自家将军,竟有意挟持将军而稳住局面。
“尔等是大岳国相派来的?”眼见在场之人全全停手,裴楠襄才面露半许满意,稍稍松了一下鞭子的力道,待那满身铠甲的将军稍稍松了一口气时,他悠然自若的问。
那人眉头一皱,并不答话。
裴楠襄并不着急,仅慢悠悠的继续问:“不说也可,朕打起架来,下手可没个轻重,若不注意将将军的脑袋拧断,将军可就尸首分离了,再无活头了呢。”
那人目光一颤,面上的紧张之色终究越发明显。
待咬牙一番,他垂头下来,直白回话,“的确是我家国相吩咐我来取皇上性命。”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一转,“如今落得皇上之手,自是我若尔蒙本事不济,倘若皇上能放我一马,我自然不会再与皇上作对,就当今晚不曾遇见皇上。”
裴楠襄轻笑,“将军这是在与我讲条件?”
若尔蒙诚然点头。
在旁的姬宣突然冷笑一声,“大岳国相最是重用的大将军若尔蒙,常日里不是诡计多端,微风凌厉么?怎么,如今竟也缺了骨气,失了血性,有意在大梁帝王面前示软了?当初你帮着大岳国相威胁大梁皇族的气势哪里去了?”
若尔蒙咬咬牙,扭头朝姬宣望来,“你不过是个被霓凰公主玩腻了的男宠,有何资格在本将面前……啊!”
不待若尔蒙后话道出,姬宣长剑一起,陡然将他的肩胛骨刺穿。
若尔蒙惨呼一声,浑身发抖,在场兵卫脸色一变,当即要举剑迎来,在旁的裴楠襄再度顺势而喝,“尔等敢上前半步,朕便杀了你们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