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话入耳,叶嫤却再度颤了目光,颤了心神。
虽是意料之中的话,虽也曾无数百遍的从他嘴里听过,但此番这话入耳,心神仍是有些发乱,有些怔愣,更有些……失望。
她叶嫤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相爱之人相辅相守,共同进退,永不背弃,然而他的确没背弃他,他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推开她。
她如今也终于彻底明白他的路数了,即便此举是在关心她,但他却再度彻底忽视了她真正的想法,忽视了她叶嫤真正的抉择。
既是如此,多说无益,多说无益啊。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嘴角上溢出几许自嘲的笑。
他脸色一紧,紧张的解释,“今日幸得裴楠襄不曾为难你,如若不然,我已不敢想象你会遭受什么。嫤儿,今日发生之事已让我后怕,我也努力过了,努力的想要说服自己让你留在国都与我并肩作战,但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我害怕,害怕你会再度收到伤害,也自私的想让你彻底离开这里,远离是非,安稳无恙。我只要知晓你安安稳稳的活着,即便我四面楚歌,我也能无后顾之忧的去拼斗。”
说着,满目不安与祈求,“嫤儿,这回,你能再听我一次,回大昭去吗?”
叶嫤满目复杂,心生摇晃。
要再听他一次吗?
她忍不住扪心自问,满腹怅惘。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刻,他再度说出了这些话来。
他也一如既往的不愿她陷入这些纷争之中,然而这回,她竟莫名的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虽惆怅而又失望,但却独独没有揪心刺痛之感。
或许,经历的次数多了,人也会稍稍变得麻木。
亦如这次,她仅稍稍沉默片刻,便已鬼使神差的回了话,“好。”
短促的一字,幽远而又沉寂,毫无半分该有的怒意与挣扎,反而是干脆至极。
他蓦地一怔,心中本还准备了大段的话来说服她,然而她这突来的一字,便彻底堵住了他所有准备好的劝说之词。
他突然有些不习惯的怔住,深邃的凝她,心中患得患失的感觉越发浓烈,甚至这一刻,他竟莫名迫切的想要收回他刚才的话,想要彻底不顾一切的将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
然而,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感情用事,此地危险,他已不能再让她陷入险境。
他努力的强行压制着起伏颤动的心绪,努力的逼着自己朝她释然的笑笑,努力平静的朝她道:“大岳国都虽戒备森严,但城北之处的城墙之地有所松懈,趁着夜里那些大岳城墙守卫换班之际,我差精卫护你出城。”
“好。”叶嫤仍未耽搁,顺从道话,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起伏的神情,态度也有些莫名的清冷。
平乐王终于有些慌了,“嫤儿,你可是生我气了?”
叶嫤终于发笑,“你百般为我考虑,我生你气做何。”
他不信,正要再问,却是嗓音未出,她再度先他一步出声道:“子玉,你无需担忧什么,我知你的心意,所以我才选择听你的话离开。只是……”
话刚到这儿,她稍稍顿住嗓音。
平乐王目光越发凝重,“只是什么?”
他总觉得如今的叶嫤已与往常极为不同。
遥想当初之际,他若要劝她离开,她也会百般挽留,甚至要执意留下与他并肩作战,然而这次,她竟是出奇的平静,也出奇的温顺,这种突变的态度着实让他不安,总觉得冥冥之中她已然性情变化,变得让他把握不住,想要彻底失去一般。
思绪至此,心境越发沉重。
却是片刻,叶嫤满目怅惘的凝他,突然问:“我知天下江山在你心中的分量,但若有朝一日,我的性命与你的江山同时存在威胁,你会保我性命,还是……保江山?”
他眉头一皱,面色也跟着紧了几许,“嫤儿,你究竟怎么了,怎么突然要问这个了。”
自古之中,帝王将相都不喜女人直白的问他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若是回答要江山,自然容易辜负美人,若是要美人,自然也会如周幽王那般被美色所诱,荒唐昏庸。
他慕容景只是想要平顶天下,壮大大昭,他也只是想当个明君,不愿成为周幽王之流,但叶嫤……
“我会大力保住你,同时也会保住江山。”待得沉默半晌,他才极为坚定的回话。
也不是他自信,而是他相信他不会同时让叶嫤与他的江山置于险境,他会将这二者都和谐的处理好,避免冲突,就如这次,他会坚持让叶嫤先行离开,远离危机。
只是这话一出,叶嫤却不置可否,也分不清心中究竟是失望还是无奈亦或是麻木,她仅是勾唇朝他笑笑,极为郑重的道:“多谢皇上了。但我叶嫤仅是卑微鄙陋之人,倘若皇上的江山与我同时出了问题,我也希望皇上会舍弃我,保你的江山。”
“叶嫤……”他脸色一白。
叶嫤再度插话,“我会遵照皇上之意,趁夜离开国都城,只愿皇上在国都内一切顺利安好,早日凯旋。”
说着,微微一笑,目光与脸色全然恢复如常。
他仔细将她凝着,想要在她脸上找到一丝半毫的异样,然而却是徒劳。
叶嫤默了片刻,话锋一转,像是要临别交代一般,继续道:“这几日柳神医照顾我有功,你便莫要为难他了,这回就放他一马吧。”
他沉默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叶嫤继续道:“隔壁瑾黎的院子里,还住着姬宣,想必此事,你已然知晓。姬宣此人虽绑我来得国都城,罪大恶极,但他终究不曾真正伤到我,且今日还帮了你我大忙,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留他一命。”
他面色一沉,当即要委婉反驳。
在他心里,姬宣当初胆敢在大昭动叶嫤,便已触他底线,如此之人,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愤。
然而嗓音未出,叶嫤再度极为认真的朝他出声,“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瞧姬宣此人已与霓凰公主彻底撕破脸面,有意投靠大昭,只要你稍加利用,明面上善待于他,他定能帮到你大忙。”
今日虽也曾怀疑过姬宣,但心境如此,竟是有些莫名的相信姬宣。
她还是觉得,即便姬宣对霓凰公主再怎么痴迷,但霓凰公主将他送给翊王,甚至差人杀他,已让他心中的痴迷与深爱大打折扣,或许事到如今,姬宣仍是爱霓凰公主,但比起爱来,他对霓凰的恨意该是越发严重。
毕竟,爱得过头,便容易因爱生恨,癫狂复仇,亦如他今日口口声声说要辅佐她叶嫤登上高位,不就是为了疯狂的打压霓凰公主么?
“我可以顺你之意,留姬宣性命,但我绝不会重用他。嫤儿,姬宣终究是霓凰公主的人。”
待片刻后,平乐王略是严谨的出声。
叶嫤神色微动,从容而笑,也不强求,“也罢,只要你不伤他性命便可,他以后要如何,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便不再言话,稍稍垂头之际,整个人便全然的沉默了下来。
平乐王紧紧将她抱着,一言不发,心口的跳动莫名高涨,直至许久后,他才忍不住问:“嫤儿,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你离开这些是非,你对我会不会有怨言?”
“不会。”
他叹息一声,目光突然染满苍凉之色,越发将叶嫤抱紧,“嫤儿,别怨我,我只是太害怕你受伤,太害怕……彻底失去你。”
叶嫤静静窝在他怀里,终未回话。
屋外的雨仍是淅淅沥沥,连绵不断。
冷风也肆意拂刮,风声肃肃,听着便觉气候严寒,极为冻骨。
平乐王一直将叶嫤拥着,并无半许离开之意,直至夜色稍稍降临,天色暗淡,平乐王才再度差人端来晚膳,与叶嫤一道用膳。
这回,两人挨着坐定,都未出声,气氛稍显压抑与沉重。
待得膳食用完,平乐王才主动朝叶嫤道:“时辰差不多了,嫤儿,该出发了。”
叶嫤微微一笑,强行按捺心绪,缓缓点头,随即再无耽搁,亲自起身去收拾行囊。
此番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她也仅是随意收了一些细软打包,便随他一道出了院门。
此际,雨水已然停歇,满地积水,寒风凛冽而来,有些割痛脸颊。
院门外也早有马车准备,待叶嫤与平乐王一道登车之后,侍奴便急忙驾车而行,颠簸往前。
“回得大昭后,好生照顾自己,我最多一月便能归来了。”
平乐王牵着叶嫤的手,不舍的道。
叶嫤温顺点头,思绪则是幽远飘浮,并不吱声儿。
他再度接二连三的出声嘱咐,仿佛极其放心不下她,连带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得仔细嘱咐一遍。
叶嫤听得惆怅,勾唇而笑,故作玩笑的问:“你既是这么放心不下我,要不,你还是将我留在身边如何?”
他怔了怔,脸色再度紧了起来,皱着眉头仔细思量一番,仍是摇头,“嫤儿,此处危险,你不能留在这里。”
叶嫤点点头。
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便也没什么可失望的。
她故作无畏的笑笑,再度沉默下来。
他也极为难得的没再出声,心中却大起大落,挣扎至极,纵是万般的想顺从心意的让叶嫤留下,然而理智再度战胜一切,终究没让他开口。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疾驰往前。
待得许久,便全然抵达城北那处守卫薄弱的城墙附近。
叶嫤被平乐王扶着下了马车,手指被他紧紧的牵着,朝着面前的巷子一直往前,直至走到巷子尽头,稍稍放眼望去,便见前方不远的确有十来名守卫正在把守那道城墙处的城门。
“开始吧。”这时,平乐王才牵着她驻足下来,低沉吩咐。
他嗓音压得极低,这话也显然是对着隐在黑暗之中的暗卫们说的。
则待尾音刚落,有暗卫突然朝城墙处蹿去,身形如箭,快如闪电,那城墙处的十来名守卫之人顿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的想要抽剑相迎,却是还未朝暗卫靠近,一片白色的粉末瞬间在他们眼前炸开。
“有毒,快捂口鼻!”
刹那,城墙守卫之中有人惊急大唤,尾音未落,在场十来人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整个过程,叶嫤一言未发,仅是片刻,她便再度被他牵着往前,一路顺利的沿着那道城门出了城墙。
天色暗沉,二十米开外便没了光线,漆黑一片。
身边跟来的暗卫抬着手指凑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那二十米开外的漆黑之地突然有马蹄与车轮声迅速靠近,阵状略大。
也仅是片刻功夫,一辆马车与几十名策马之从暗处奔出,刚抵达叶嫤二人面前,便全全停住,那驾车之人与策马之人纷纷是一身劲装,下车下马之后便在平乐王面前跪定,恭声道:“属下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此番出行,意在低调出行,我并未给你准备太多精卫,免得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但我挑出的这八十名精卫都是暗卫里的极等高手,只要你之一行不与大梁大军碰上,仅凭霓凰公主或大岳国相的人是难以捉拿于你。”
这时,平乐王朝叶嫤低声道话。
叶嫤微微点头,缓道:“皇上费心了。”
他满目触动,伸手为叶嫤掠了掠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极是不舍而又轻柔的道:“我扶你上车。”
“嗯。”
整个过程,叶嫤都表现得极为温顺,待被他扶着坐定在马车后,平乐王便吩咐一行人即刻出发。
叶嫤撩开马车窗帘,故作镇定的朝他挥手作别,周遭火把的光火摇晃,将他眼中的那抹极为浓重的哀色映照得极其明显。
“嫤儿。”
他再度扯声而唤,语气难得的有些惊恐,有些急促。
驾车的精卫识时务的即刻停车。
叶嫤一直撩着车窗帘子,目光一直静静的锁他,心中也猛然陡跳,突然有些希望他在这最后一刻会出声留她。
奈何,他仅是迅速过来站定在她的车窗边,“嫤儿,探头出来。”
叶嫤缓缓将脑袋伸出车外。
他稍稍踮脚在她额头落下重重的一吻,怅惘至极的道:“一路顺风。还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