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猝不及防一怔,抬眼扫他,未料他会问这个。
他微微一笑,举手投足皆是一片的自然与风雅,然而目光却静静停留在叶嫤面上,似是有意等叶嫤回话。
叶嫤下意识的以为这人是在吃醋。
然而目光仔细将他打量,却见他浑身一片平静,连带目光与脸色都是从容自然,似连半点起伏的情绪都无,更别提吃醋。
意识到这点,叶嫤心中还是稍稍有些失望,遥想此生之中,倒也鲜少见他吃过醋,倒是以前经常耳闻他与顾明月之间的事,便也知晓当初他为顾明月吃的醋啊,那可谓是几坛子坛子的吃,吃得最后连性情都全然大变,一跃成为京都城中的活阎罗。
“在想什么?”眼见叶嫤有些跑神,平乐王深眼凝她,低声询问。
叶嫤这才回神过来,勾唇笑笑,“没想什么。”
是吗?
平乐王眉头微皱,自然不信。方才她眼中闪过的那抹失望之色,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与她之间,虽是成婚还未多久,但两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感情上的厚重感,便像是用了数十年的堆积才能达到的程度。
他清楚的知道他离不开她,清楚的知道他爱她,但或许正因为爱得太过强势,偶尔之间,许是也会不经意的伤到她。
他忍不住伸手将叶嫤揽入怀里,紧紧的环抱,他这才发现她的确太瘦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嫤儿,你心里若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待默了片刻,他才朝她低声道话。
叶嫤怔了怔,这才将心中的所有起伏全数压下,缓道:“我对你并无任何隐瞒,心中便也没想其它。”她开始出言宽慰。
他本就是个多疑之人,她若不这么说,他许是容易多想。
说着,便也自然而然的将话题绕了回来,“瑾黎此人,能得霓凰公主深爱,他的容貌自是一绝。只是他长相太过妖媚,犹如狐狸一般,如此面相,倒也说不上是好面相。”
她略是认真的评判,又道:“自古以来,倒有红颜祸水一说,但自然也有蓝颜祸水之类。我倒是觉得,瑾黎这么一直下去的话,很可能成为霓凰公主的祸水,毁她全局。”
毕竟,即便未曾亲眼见得霓凰公主对瑾黎的在乎,但也能从姬宣那里侧面了解到霓凰公主对瑾黎的在意,若不然,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姬宣仍还要妒忌瑾黎抢了霓凰公主的宠,又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对瑾黎抵触厌恶?
“霓凰公主此人,怕是当真无爱。近些日子,她已然爱上裴楠襄,时常与裴楠襄出双入对。”
不待叶嫤尾音全然落下,平乐王漫不经心回话。
叶嫤神色微动,并未立即回话。
霓凰公主与裴楠襄的事,她也听说过了。但这二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心思比海还深,即便这二人当真出双入对,看似并无怪异,实则,却也是虚云重重。
毕竟,霓凰公主面首无数,各类性情的男儿皆已征服过,一个裴楠襄,自然不容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勾走她的心。
且裴楠襄也是识人无数,手段老道,如此处境之下,内忧外患,他怕是也没那个精力来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
这般一想,便也坚定了思绪。
仅片刻,叶嫤低声回话,“即便霓凰公主已与裴楠襄出双入对,但我还是觉得,霓凰公主对瑾黎,该是极为在乎。兴许以后,我们也可以瑾黎为质,逼霓凰公主自乱阵脚。”
平乐王眼角微微一挑,面露几许沉思,将叶嫤这话听进去了。
或许是他的确不曾真正与霓凰公主接触过,便也并未真正识别她的心性,常日只闻她的风闻艳事,便觉此人对情爱之事上心无定数,但或许叶嫤作为女人的只觉要比他准得多……
心思至此,一道微光缓缓在眼中滑过,心底深处,也已稍稍有数。
叶嫤也不再与他就此多聊,此番难得闲暇,都稍稍避开了敏感棘手的话题,仅是静静依偎在一起,无声相伴。
这般被他拥着,鼻里呼吸着的是他身上那浅浅而又干净的熏香,似是极有质感,却又永远都不会让人觉得浓郁与腻烦。
叶嫤稍稍有些恍惚,只觉时光如水,如水时光。
倘若她与他能这样一直安安稳稳的相伴下去,该是多好。
她忍不住稍稍闭了眼,彻底放下了一切的防备,只为彻底的依附于他。
却是如此安宁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半刻之后,头顶上突然扬来他那略是低哑的嗓音,“嫤儿,我得去趟醉仙楼,此番时辰不早,得及时过去了。”
她眉头微皱,心中的安稳也被这话打乱。
心中稍稍起了波澜,低声问:“格尔单又约你去了醉仙楼?”
“嗯。”他回得从容。
叶嫤暗叹一声,这才从他怀中坐起身来,稍稍抬眼,便迎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瞳。
那瞳孔里,正稍稍卷着几许复杂与波澜,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仅是稍稍告别罢了,他眼中如此复杂的神韵又是为何?
正要担心的询问,他眼中的情绪彻底被温柔的笑意覆盖,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抚上了她的头发,“嫤儿,近些日子,国都不平,且大岳国相府之人并未放弃搜查你之行踪,是以这段日子,你便先安稳呆在这里,莫要出门。”
眼见他神情一切如故。
叶嫤以为方才是她看错,难得温顺的点头。
他又静静将她凝了一会儿,突然垂头下来,深深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这一吻,如同蜻蜓点水,奈何却并无初恋的悸动与小心翼翼,有的,像是仪式一般中规中矩的动作而已。
叶嫤怔了怔,有些恍惚,突然发觉,她与他之间的所有亲昵接触都像是点到为止,而如当初那般所有的疯狂与云雨的迷乱,似是许久没有过了。
只是这般心思刚在心头滑过,却又片刻之际反应过来,只道是此际终究是时局紧张,不容亲昵,且他心有谋略,定也是满心沉重与艰难,根本没时间在意情爱之事。
她当即站起,朝他咧嘴而笑,亲自将他送出府门。
奈何他却不急着上车,反而站在车边默了片刻,便转身朝叶嫤望来,眼中仍是有几抹复杂之色被叶嫤捕捉到,随即伸手将叶嫤揽入怀里,“真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那时候,你我之间,便皆能安稳。”
叶嫤怔了怔,温顺点头。
他手臂的力道稍稍加重,越发将她拥得紧了些,“嫤儿,谋局之事,偶尔也会有迫不得已。在所有事还未真正落幕之前,嫤儿,无论你听到了什么或看到了什么,都不得轻易相信,记住了吗?”
他难得用这种长辈提醒晚辈的口吻来略微强势的与她说话,像是破天荒的对这个话题极其的严肃与认真。
且印象之中,他昨日从这儿离开之际,似也说了这般同样的话。
叶嫤微微一怔,着实觉得他这患得患失的性子越发顽固了些,却是正待诧异之际,他稍稍将她松开半许,垂头下来,双目迎上她的眼,继续问:“记住了吗?”
这回的语气,比方才还要来得认真一些。
叶嫤这才敛神一番,咧嘴笑笑,“我对你一直都是放心的。且我也不是愚钝痴傻之人,道听途说之言,又怎能让我不相信你呢。”
她脸上仍是戴着假面具,然而眼中的笑容却如星辰般晶莹透亮,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魔力一般,要将人彻底吸引。
平乐王凝在她眼睛的目光稍稍滞了一下,神智也稍稍有些恍惚,片刻之际,再度垂头下来,却是这回,他未再吻她的额头,而是径直吻上了她的唇,甚至,辗转浓烈的吻来。
叶嫤陡然惊得不轻,想起旁边还有侍从站定,当即要将他推开,奈何他却略是反常的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热烈而又猛力的吻她。
这回的平乐王,无疑是热情的,甚至,反常的。
他的自控力历来了得,而今此际,竟在这宅子外面,侍奴当前,竟如此把持不住自己。
叶嫤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即便早就与他云雨过了,但对这些事仍是并无太大经验,仅是片刻,她便觉得浑身发软发烫,彻底软倒在他怀里,任由他将吻再度热烈的加身,加重。
直至许久,身边的马儿自然而然的鸣叫了一声。
一时,周遭气氛被打破,平乐王也这才反应过来,也终究是停止了动作。
叶嫤被他这番折腾弄得喘息不定,脸颊红透,他目光都快柔化成水,大掌紧紧的贴在她脊背,低哑道:“嫤儿,我明夜争取留在此处过夜。”
这话入耳,便是再怎么傻也知他明夜留在这里究竟要对她做什么了。
她老脸忍不住一红,干咳一声,点了头。
他这才稍稍将她松开,眼中稍稍还有不曾化开的情意之色,却也不再耽搁,登车离去。
直至马车走远,叶嫤这才回神过来,视线稍稍扫至门外一直站定着的两名家奴,只见他们皆是低低的垂着头,面红耳赤,浑身僵硬得如同雕塑。
方才那一幕,着实有些震撼。
在他们眼里,自家的帝王历来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浑然天成的君临威仪之气,震慑四方,让他们不敢接触,更不敢亵渎。
然而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在皇后面前,也能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把持不住,从而,清冷的天神瞬间变成七情六欲的魔仙,这种剧烈的改变与震撼,着实让他们惊震入心,难以回神。
叶嫤也不耽搁,当即便要转身入院。
只是足下刚动两步,不远处便扬来一道轻笑,“大昭之人果然是民风开放,连那般亲昵之事,竟也能当众做得出来,我今儿倒是大开了眼界。”
叶嫤下意识止步,循声望去,只见隔壁宅子的院门处,正悠闲的斜靠一人。
那人满身白袍,墨发披散,妖媚的脸上卷着浅浅笑意,似在嘲弄,又似在装模作样的感慨。
叶嫤挺直了身板,也未觉得太过难为情,反而心中更在意另外一点,“瑾黎公子这么喜欢观人墙角?”
他这才慢腾腾的站直身子,“姑娘与大昭帝王你侬我侬,响动太大,我不过是被惊扰而来观个究竟的无辜之人罢了。”
你若无辜,那这世上便没什么真正无辜之人了。
且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礼,这人不曾听过?
叶嫤眼角微挑,不信他这鬼话,也不打算与他多言,仅继续踏步朝前,径直入门。
瑾黎也未再多言,眼见叶嫤入屋之后,薄唇也仅是稍稍一勾,妖然风华的面上,透着一种难以言道的魅惑,似如妖神在世,根本不像个凡人。
叶嫤门外的两个侍奴略是有些看呆,却又片刻之际,两人皆陡然回神过来,心头震撼无比,面上也陡然漫出戒备森然之色,似是只要瑾黎稍稍有所异动,他们便要朝他动手。
瑾黎自是看得出这二人的心思,却也不打算理会,仅转身入屋,则在院中坐定后,便招来侍从将弦琴搬来,修长洁白的指尖稍稍探上琴弦,扶的曲子,则是一曲凤求凰。
琴音飘摇而起,婉转流畅,极是好听。
只是这片地方终究是贫民之所,常日哪里有琴音这等略是高雅的东西冒出,则待琴音一出,但凡听得见的各处府宅的人都是稍稍打开院门,探头循声观望。
叶嫤正坐于屋中,眉头深深皱起。
此番好不容易躲到此处,不易受人察觉,今儿那瑾黎就失心疯的来了这么一出,也不怕将大岳国相的人招来。
她即刻差人去隔壁院中阻止瑾黎,奈何瑾黎院外已然聚集了一些好奇而来的百姓,侍奴们也不敢太过强烈的要求瑾黎停止抚琴,更不敢在百姓面前对瑾黎动手,免得节外生枝,便也对瑾黎束手无策。
瑾黎仍在抚琴,一曲接着一曲的抚,琴曲仅为凤求凰一支。
待闻瑾黎院外的百姓越积越多,叶嫤终是有些坐不住,亲自起身朝瑾黎院子行去。
眼见她来,守门的小厮仍未对她阻拦,径直将她邀了进去,叶嫤一路往前,便径直站定在瑾黎面前,眼见他脊背挺得笔直,眉头微垂,骨节分明的指尖在琴弦上跳动,如此认真抚琴的模样,竟是格外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