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药味浓厚,有些苦涩,略微刺鼻。
叶嫤最终被两名壮汉随意扔在了后屋的空地上,地面寒凉彻骨,似如冰块。叶嫤侧脸着地,冻得牙关哆嗦,奈何那两名壮汉浑然无心顾及她的反应,仅极为干脆的转身出屋,上锁离开。
一时,随着那屋门的禁闭,周遭气氛,也全然的沉了下来,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叶嫤深吸几口气,忍不住想勾唇自嘲。
当真是一朝被擒,难以翻身啊!
如今这阶下囚的处境,卑贱之至,似也毫无任何希望,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前路。她无心成为平乐王的拖累,更也不愿成为平乐王的软肋,她也知晓姬宣带她来这大岳国都的目的,只可惜,她无力自保,也无力改变处境,甚至此番想自行了解性命,从而不给平乐王增加麻烦,奈何此番浑身受制,动弹不得,竟是自行毙命,都难以实现。
那姬宣对她啊,当真是算计得面面俱到,连死,都不会让她来自行决定呢!
越想,心中越发冷冽,自嘲难耐,又觉这大岳的天气竟是比大昭还要来得寒凉,就像是大昭此际不过是初冬,而这里,竟像是寒冬腊月,此番仅稍稍在地上侧躺了一会儿,整个身子便像是要冻成冰块一般。
周遭沉寂无声。
待许久许久后,她的所有思绪似也被寒冷给冻结,整个人除了冷,仍是冷,最后冷得难以承受,本是僵硬的身子竟开始发起抖来,却是这一抖,竟浑然停不下来,一直颤抖到她昏厥过去。
待得神智再度因昏厥而抽离,满身的寒冷与疼痛,才陡然变得无知无觉,似如一切平静,全然消停。
然而这段黑暗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则待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大明,而这时,她也被人毫无联系的晃醒,随即刹那,她游走的神智顿时聚拢,眼皮也陡然掀开,待视线清明之际,她眼中望见的,仍是那满面俊美的姬宣。
此际,他脸上的薄面具早已卸下,身上也已然换上了一身干净而又清透的白袍,袍子的衣襟边,正绣着两朵清丽的玉兰,他腰间的玉带上,也绣满了玉兰花朵。
他的墨发并未束起,就这么随意的披散在背,脸上与眉似也稍稍施了淡粉,身上也夹杂着清浅的玉兰香味,整个人这般打扮,竟突然软化了满身的线条,多了几分柔媚男儿的气质。
是的,柔媚。
这姬宣不喜旁人说他是面首,不喜旁人看不起他,但此番到了这大岳,连带他自己都主动将他打扮得如此柔媚,整个人俨然像是一个柔弱无骨的人,哪里有大岳男儿该有的彪悍与壮实!
看来,他虽满身志气,却是为了那霓凰公主,甘愿让自己变得如此柔媚,甚至臣服。也是他自己都先将男儿的自尊丢弃,又怎能责怪旁人戏谑他面首身份呢?
“此番都到这里了,不料叶姑娘竟还能睡得着。”他面无表情的道话,语气无波无澜,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只是若是细观他的脸色,却也不难从他面上发觉出几许浅浅的惆怅与努力压制着的不悦,叶嫤神色微动,正待揣度这姬宣的心思,则是片刻,姬宣便已伸手过来将她扶着坐定,随即抬手点开了她的哑穴,漫不经心的又道:“在下方才,进宫去了。”
他突然这般说,像是要与她认真聊天一般,只是语气稍稍有些飘忽,似在莫名的失望什么。
叶嫤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他的招数,更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与她说这些,只是她在这姬宣面前吃过亏,知他性情不定,极容易反复无常,便也无心与他搭话,免得这人又突然翻脸,找她麻烦。
仅片刻,她便故作自然的垂头下去,兀自沉默。
姬宣候了片刻,见她一直不言,转头幽幽的朝她望来,目光也稍稍染上了半许锋利,“叶姑娘常日不是伶牙俐齿吗,怎这会儿不说话了?先前你不是讽在下不得公主在意吗,如今,竟不问问在下今日入宫后,公主对在下的态度如何?”
叶嫤神色微动,淡道:“这些事都是墨殇公子的私事,霓凰公主对你是好是坏,也只与你一人有关,与本宫无关,且本宫也不是容易好奇之人,并无兴趣来关心霓凰公主对你的态度。”
他眉头微皱,默了片刻,则又勾唇笑笑,“是了,在下的这些私事,自然与叶姑娘无关,但大昭帝王的事,总与叶姑娘有关了吧?叶姑娘如今就不想知道你家那大昭帝王如何了?”
这话终究是极为成功的勾起了叶嫤的紧张。
叶嫤蓦地抬头朝他望来,嗓音微沉,“墨殇公子有话便直说。”
姬宣神色微动,深眼凝她片刻,便漫不经心的挪开眼,语气越发淡漠,“据在下所知,大昭帝王抵达大岳国都后,竟放着我大岳帝王为他准备的府宅不住,偏要入住大岳国相的府邸,且这两日,国都也盛传大昭帝王几次与国相大世子流连风尘花馆,次次都招了花馆的花魁闭门作陪,此事确凿,如此看来,那大昭帝王也不过是食色性也的凡人罢了,何来真正会对叶姑娘忠心不二,甚至守身如玉?”
是么?
平乐王入得国都后,还会与国相的大世子去秦楼楚馆之地鬼混?
却是刚想到这儿,心中又全然的了然过来。
只道是平乐王洁身如玉,历来不喜沾染风尘之人,当初在汴京之地,那烟霞已是艳绝,都不得他的半许正眼,而这蛮横之地的大岳国都的青楼花魁,又如何真正能惹他上心,甚至还流连忘返?
再者,他那清冷的性子,她也是了如指掌,她与他的感情也经历过风雨,坚不可摧,如此,倘若这姬宣当真没说谎,平乐王也当真去了花馆的话,那也只能有一个理由来解释,便是国相的大公子对他盛情难却,还有便是那花馆之内,或许藏有大昭的暗线。
“他是否会对本宫一心一意,似也与墨殇公子无关。”待默了片刻,叶嫤才低声回话,语气无波无澜,云淡风轻。
说完,眼见他薄唇一启,似是又要出言,她神色微动,极其自然的先他一步继续出声,“倒是墨殇公子你,你不是深爱霓凰公主吗,你如今百般与本宫独处,且前几日赶路时也肆意与本宫接触,甚至还同乘一骑,你如此靠近本宫,就不怕一旦霓凰公主知晓,会以为你移情别恋?”
她这话说得直白,语气平缓自若,并无锋芒,仅像是在好心提醒。
却是这话一出,姬宣面色一变,似在仔细思量,却又片刻之后,他释然的勾唇而笑,“公主知晓在下的心中只有她一人,自不会多想,且那些容易嚼舌根的大岳精卫,不都死在苏晏手里了么?”
叶嫤神色微动,沉默片刻,无心再就此多言,待半晌之后,她话题再度直入重心,“墨殇公子准备将本宫的穴道定到何时?本宫并无武功,且你这墨府也该是戒备森严,本宫这已算是插翅难逃,难道墨殇公子还不打算解开本宫穴道?”
说着,再度转眸朝他望来,故作心平气和的道:“即便是阶下囚,好歹也能稍稍活动,况且,本宫身子不好,一直这样僵着也容易出事,倘若本宫若是因此而亡,墨殇公子岂不失了本宫这枚大棋?”
姬宣眼角微挑,“叶姑娘如今这是想通了?愿意做在下手中的棋子了?”
叶嫤面不红心不跳的瞎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只是想好生活着,也只有先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姬宣半信半疑,深眼凝她。叶嫤坦然以对,面色平静自然。
待两人僵持半晌后,姬宣终是伸手过来解了她的定穴,“在下便信叶姑娘一回。只是接下来几日,你也只能在这药筑中活动,若是胆敢出得药筑一步,在下,便断你一足,出得两步,便断双腿。”
又是明之凿凿的威胁!
叶嫤心生冷讽,但面上却仍是一片从容平静,只道:“本宫知晓。”
眼见她极为难得的顺从,姬宣面上也稍稍漫出几许满意之色来,仅再度将叶嫤盯了几眼,不再久留,起身而走。
待他刚刚推门而出之际,叶嫤目光稍稍一沉,扯声而问:“一路奔波,也无进食,你我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总不会对本宫吝啬膳食吧?”
说完,缓缓起身。
只是身子骨太过虚弱,再加之穴道受制浑身僵硬太久,此番即便能够活动了,但双腿仍是僵硬发颤,此番也只得手脚并用的努力了半晌才险晃晃的站了起来。
姬宣下意识止步,回头朝她望来,待仔仔细细的将她从上到下的扫了一眼后,才漫不经心的道:“叶姑娘来者是客,即便是棋子,但也得好吃好喝待着。放心,在大昭宫牢之中,大昭帝王都不曾亏待在下,在下,自然也不会亏待叶姑娘。”
嗓音一落,不再停留,踏步远去。
则是不久,便又两名侍女端了膳食而来,膳食仅有一菜一汤,清淡简单。
待将膳食摆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后,两名侍女便退身一旁站定,两人皆是身材稍稍魁梧的女子,满头的青丝全数编成了发辫,看着的确是稍稍有些发蛮,与南方国都的女子们倒是对比鲜明,并无半点南方女儿身上的娇弱。
因着叶嫤是自家公子第一个带回府中的女子,也因身份太过神秘,两名侍女不住的将叶嫤打量,似要将叶嫤身上盯出一朵花来。
叶嫤神色微动,懒散将她们扫视,只觉这两名婢子虽看似蛮然,但面色却是平和,对她也无什么针对敌对之意,仅是在极为单纯且好奇的将她打量罢了,似是并无坏心。
叶嫤咧嘴一笑,懒散朝她们问:“不知二位唤作何名?”
许是浑然未料叶嫤会主动与她们搭话,她们双双愣了一下,竟像愣头青一般有些愕然无措的抓了抓脑袋,则是片刻后,两人接连出声,“奴婢唤作味千。”
“奴婢唤作耘千。”
叶嫤眼角微挑,倒觉这二人的名字也是奇特,仅待再度将她们扫视一圈,继续道:“我如今身子不适,走不得路,可否劳烦二位姑娘扶我去桌旁坐着用膳?”
她语气柔和,极为有礼。
两名婢子再度一愣,只道是从小到大,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柔和有礼的女子,一时之间,两人对叶嫤也是心生好感,双双朝叶嫤点头,随即过来将叶嫤搀至了一旁的矮桌坐定。
叶嫤坐好之后,便再无耽搁,即刻用膳。
侍女味千犹豫片刻,低声问:“姑娘…姑娘不是大岳人士吗?”她问小心翼翼。
大岳的女子哪个不是满头发辫,性子粗犷,连带她们这些婢子行事都是大大咧咧,哪有面前这女子这般柔弱怜人。
叶嫤神色微动,仔细将她这话放入心中思量,则是片刻后,便觉那姬宣应该是不曾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如若不然,这婢子为何会问她是否是大岳人士?
如此,那姬宣究竟想做什么呢?
是有意将她先藏在墨府,从而对平乐王掩藏她的行踪,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在这时候就对所有人亮出她这张底牌来,甚至连带墨府之人以及那霓凰公主都不知她已来了大岳?
思绪迅速的翻转。
则是片刻后,叶嫤才不答反问:“你家公子不曾给你说过我的身份?”
两个婢子都是下意识的摇头。
叶嫤微微而笑,幽远平静的道:“我不过是个流浪之人罢了,四海为家,如今客居墨府,的确是给你们家公子添麻烦了。”
她委婉的避开了她的问题,仅略是笼统的道了这话,说着,便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问:“我初入大岳国都,也听说,那大昭帝王也随大岳国相来国都了?”
两个婢子似是毫无心房,下意识的朝叶嫤点了点头。
叶嫤按捺心神一番,故作自然的又问:“不知那大昭帝王近来如何?国相对他是否礼待?我似也听说那大梁太上皇也会来得国都,就不知大梁太上皇是否依然抵达国都?我初来乍到,不知大岳国都的局势,倒也有些担忧,只觉如今这大昭与大梁的两国要首皆要聚集国都,也不知这国都城啊,是否会突然……变天?倘若当真变天的话,这大岳国都城,岂不是得有场浩劫,那我们又该何去何从,能否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