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满府之人皆人心惶惶,极其不安。
眼见天色越发暗淡下来,候在楚凌轩门外的家奴们也越发焦灼,生怕自家公子会错过今夜皇后晋升的宫宴。
却是正待家奴们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之际,突然,楚凌轩的屋门突然被缓缓打开,周遭略是暗淡的光线顿时顺着那打开的屋门洒了进去,稍稍将门后楚凌轩那张俊美的面孔照亮。
在场家奴们皆是一怔,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自家公子面色幽远清冷,似是浑身的气质都全然变却,连带那双眼睛也突然变得冷冽狠辣,让他们感到陌生至极。
“备水,服侍本侯更衣洗漱。”
阴冷的嗓音,缓缓从他嘴里飘出。
在场之人越发一愕,却待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时,才觉自家公子竟也莫名的改变了自称,威仪自若的说了‘本侯’。
天色越发暗下,黄昏的风,也开始稍稍卷了几许凉意。
此际的叶嫤,正与平乐王闲坐在乾清宫对弈。此番晋升为后,除了衣着与称呼上的不同之外,连带宫中宫奴见得她时,态度也越发紧张与恭敬,如此显赫威仪之感,似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由自在,着实让人心动与震撼。
却待震撼之后,心动之后,剩下的,便就成了这份温存与安宁。
想来此生之中,也只有当上皇后,才能与平乐王彻底的肩并肩的厮守,而不是望其项背,永远都只能站在他身后,望其项背,难以并肩。
“嫤儿,累不累?”正这时,平乐王突然抬头,温声问了这话。
叶嫤稍稍敛神,指尖的棋子也顺势顿住,待抬头朝他望去,便也恰巧迎上了他那双卷满温柔的眼,只觉那双眼里的神韵似如春风一般,柔和清朗,让人心生温暖与安全。
她神色微动,按捺心神一番,勾唇笑笑,只道:“不累。”
难得他今日不批阅奏折,也难得他不去处理那些棘手之事,此番即便已是对弈了一下午,她也不觉疲惫。
却待她的嗓音刚刚落下,他便平缓温和的继续道:“即便不累,但待此局完毕,我们也得好好休息一番,不久便该去礼殿赴宴了。”
叶嫤神色微动,下意识转头朝不远处的雕窗望出去,只见天色已是有些暗淡,竟是不知不觉的已近黄昏。
她面上略微浮出半许诧异之色,缓道:“倒是妾身疏忽了,未料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竟已黄昏了。”说着,心中突然想到一事,她忍不住再度将目光故作自然的朝他落去,缓道:“今早皇上便说有贵客来,今夜宫宴,那位贵客可要来赴宴?”
平乐王并无隐瞒,微微点头。
叶嫤仔细将他的神情打量,心中对那所谓的贵客身份越发好奇,也越发戒备。
只道是除了苏晏之外,他似也没什么好久至交,且他如今已成帝王,有究竟是怎样的贵客,竟需要他这帝王亲自去迎接?
越想,越觉怀疑,只待稍稍回神后,正要继续问话,他却先她一步温润出声,“嫤儿莫要多想了,待今夜宫宴时,你便能见得那位贵客了。”他像是全然知晓她疑惑的心思一般,再度出声安抚。
叶嫤蓦地回神过来,强行按耐心绪一番,再度顺从的朝他点头。
则待此局完毕后,平乐王便伸手过来,牵着她一道起身过去坐定在了软榻上。
屋外的天色,已越发沉了几许,连带温度都低了下来。平乐王差宫奴重新沏了热茶,让叶嫤稍稍喝些暖暖身子,叶嫤缓缓点头,却是正要闲散的端盏而饮,不料正这时,殿门外突然有宫奴的嗓音小心翼翼响起,“皇上,周妃娘娘专程过来为皇后娘娘请安。”
叶嫤眼角微挑,伸过去端茶的手指蓦地顿住。
周妃?右相之女周舞盈?
正思量,平乐王的嗓音从耳边突然响起,“她若不来,我倒是差点忘了她这人。没想到右相出事,她竟不哭不闹也不过来求情,也是坐得住。”他语气格外的淡漠,也格外的散漫,就像是在随意评论一个陌生之人。
叶嫤神色微动,面露半缕起伏,并不回话。只是依她来看,越是沉得住气的人,表面越是淡定之人,便越是聪慧伶俐,暗藏心思,不可小觑,而那周舞盈,会是这类人吗?
一时,思绪稍稍飘远,却又片刻之际,平乐王再度出声,“嫤儿若不喜见她,?我差人将她赶走便是。”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叶嫤微微而笑,缓道:“周妃既是来了,我自然不能闭门不见才是。再者,妾身已为后宫之首,在其余宫妃面前,自然也得宽宏大量才是,岂能小家子气。”
说着,不待平乐王反应,便转头朝不远处的殿门扫去,淡然吩咐,“请周妃进来。”
平乐王微微一怔,微诧的凝她,未料历来不喜后宫的叶嫤,竟会主动见那周妃,“后宫这些无足轻重之人,你何必与她们周旋,坏了心情,你如今虽为皇后,但也不必太过遵循皇后之礼,更不必保持大度善待宫妃。”
他语气温和,此话也是发自肺腑,全然维护。
他给她皇后之位,只是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陪在他身边的身份,而不是让她被皇后的礼数与贤惠给束缚。她仅仅是她,独一无二的她,不必遵循宫中礼数,更不必讲究什么所谓的大度,他让她呆在他身边,也只是要给她幸福,绝不是让她受得半点委屈。
奈何这话一出,仍被叶嫤委婉回绝,“皇上放心,妾身有分寸的,此番妾身也的确是想见见那周妃罢了,毕竟,皇上这后宫宫妃贫乏,仅是周妃一人,且她既是主动有礼的过来了,妾身自然不能太过不近人情才是。”
平乐王眉头微蹙,瞳孔也稍稍深了半许,未再言话。
却是这时,不远处的殿门刚好被宫奴适时推开,瞬时,冷冷的晚风顺着那打开的殿门吹了进来,差点便要彻底吹灭殿中的烛火。
殿内,光影摇晃,气氛沉寂。
叶嫤顺势转头,目光朝那立在殿门外正中的人望去,只见那人满身明兰紫裙,打扮得简单清丽,但又颇有几分清新脱俗的意味,她的那张脸,也是极为娇俏,柔美得当,脸上的表情也收敛得极好,不悲不喜,徒留满身的谦卑之感,让人稍稍观她一眼,便觉她极有理数,并无锋芒。
许是察觉到了叶嫤的目光,她也抬头朝叶嫤望来一眼,那眼里,平静得似如一潭死水,毫无半许涟漪。
叶嫤微微一怔,只觉这周舞盈平静得诡异,虽满身谦逊恭卑,但却又略微带着几许凉薄之气。
是的,凉薄。
极为慎人的凉薄。
仅片刻,周舞盈便已缓缓踏步过来,腰间的环佩叮咚清脆,整个人婀娜多姿。待站定在叶嫤面前,她便垂头下来,极是恭敬的朝平乐王与叶嫤弯身一拜,恭道:“妾身舞盈,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平乐王眼角微挑,清冷的将她打量,并未言话。
叶嫤微微一笑,缓道:“周妃多礼了,来人,给周妃赐座。”
这话一出,在旁宫奴急忙将上前邀周妃去一旁的软椅就坐。
周妃依旧静立在原地,不为所动,她仅是稍稍抬头朝叶嫤望来,恭敬道:“妾身身为宫中后妃,此番过来,仅是想单独来此祝皇后娘娘晋升之喜,不敢失了礼数。”
说着,不待叶嫤反应,便当即虔诚的跪身下去,五体投地,“妾身恭祝皇后娘娘晋升之喜,愿皇后娘娘安康大吉,事事顺心,千秋福泽。”
她语气极其的虔诚,态度也极其的谦逊有礼,连带这跪拜之举,也如彻底的臣服,未有半点的怪异之处。
叶嫤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发深邃,仅片刻,再度唤她起身。
这回,周舞盈也不曾耽搁,当即缓缓的起身站立,却也不久留,仅抬手朝叶嫤献上一贺礼,待身边宫奴将那装在锦盒内的贺礼接过并送至叶嫤手里,她便突然出声告退。
叶嫤并未及时将那锦盒打开,仅仔细的将她凝着,待片刻后,也未挽留,淡然准她离去。
周舞盈毫无停留,垂头下来再度朝她与平乐王行了一礼,退身出殿。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极短极短,那周妃也如一阵风似的,来去匆促。
叶嫤面色也稍稍露出几许复杂来,忍不住猜测周舞盈此番来意。如今右相已倒,周舞盈再无任何家族支撑,这时的她,许是早该被这些家门的变故而惹得心灰意冷,悲戚颓丧才是,奈何周舞盈却恰恰不曾悲伤,反而还能秉承一切礼数,专程过来恭贺她。
如此之人,究竟是对亲情太过淡漠,无心为右相之事悲伤,还是心有谋划,准备开始算计什么了?
心思至此,她蓦地回神过来,正要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奈何指腹刚刚贴上锦盒的盖子,平乐王便适时伸手过来将她手中的锦盒拿走。
叶嫤微微一怔,转头观他。
他神色微动,低沉道:“我用计害了右相,也全然不曾为右相平反,周舞盈突然丧失亲父,无论如何都会生得怨心。既是一个人心中带了仇恨,便就总会有害人之心了,不得不防。”
他也是怀疑周舞盈此番过来的动机,甚至不愿叶嫤太过接触这锦盒,以防这锦盒内暗藏机关,弄伤叶嫤。
叶嫤自也是明白平乐王这话,仅稍稍皱眉,未出声。
平乐王也不耽搁,仅垂眸仔细将手中锦盒打量,待片刻后,他才缓缓抬手将锦盒打开,却见锦盒内仅放着一只碧绿通透的暖玉。
那暖玉块头极大,比寻常暖玉都要大上两倍,且上面还刻有极为精细的牡丹图,精致绝伦,着实世上难得。
“周妃这礼物,倒是贵重。”叶嫤仔细将那暖玉打量一番,淡然出声。
平乐王眼角微挑,这才转眸朝她望来,“这该是周舞盈身边最为值钱的东西了,只可惜,我给嫤儿的东西比这暖玉好上百倍,这东西,嫤儿不要也罢。”
说完,转手将锦盒朝身边的太监递去,吩咐太监将东西拿走。
叶嫤也未出言干涉,仅待太监捧着锦盒出了殿门后,她才低声道:“周妃也是一片好心,皇上又何必拂了她的好意?”
平乐王缓道:“她如今是否好心,尚无定论,还是小心为上。”说着,眉头也稍稍一皱,叹息一声,“嫤儿,深宫之中,人多手杂,以后你也莫要轻信旁人,小心提防为好。”
叶嫤稍稍敛神一番,缓缓点头。
两人在乾清宫再度坐了不久,屋外的天色便全数沉了下来。
此际,满宫之中灯火初上,繁华而起。
那处偌大的礼殿内,群臣也大多携着亲眷入殿而候,纷纷三五成团的叙旧论议,热闹非凡。
叶嫤与平乐王也未太过耽搁,提前朝礼殿而去,只是还未彻底抵达礼殿,便远远听见了交织而来的笑闹与丝竹声。
气氛谐和而又轻快,难得有了些宴席的气氛。
叶嫤心境也全然松懈开来,随着平乐王继续往前,而待入得礼殿后,满殿之人纷纷回位恭敬跪定,大呼万岁与千岁,声势浩大。
直至叶嫤与平乐王一同坐定在最高位时,平乐王才吩咐众人平身。
叶嫤也下意识垂眸朝群臣打量,有意扫寻平乐王口中所谓的贵客,奈何入目之中皆是神色各异的朝臣与亲眷,并无什么格外特殊而又出众之人在场。
却是正待诧异之际,平乐王突然威仪出声,“顾太傅未来?”
这话来得突然,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纷纷开始转头四观,都未瞧见顾太傅人影。
平乐王面色也稍稍起伏半许,默了片刻,正要继续道话,却是未及出声,这时,突然有两名宫奴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惊颤着嗓子道:“皇上,顾太傅在礼殿一侧的亭子内上吊自尽了。”
颤抖的嗓音,惊恐万许。
此话一出,满殿之人皆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剧变,殿内也陡然鸦雀无声。
叶嫤心口陡然一紧,一道道惊诧之感也在心中彻底的涌动开来。
那顾太傅,竟是选择在今日今时这极为特殊之际,在礼殿外上吊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