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心中稍稍一紧,暗叹连连,未料他会这时出现。
那烟霞刚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也不知他看了地上的血痕以及烟霞那昏死的模样,是否会心有触动,从而,怀疑是她叶嫤动的手。
说来也是奇怪,如今倒也是越发在意平乐王的感受,也越发敏感平乐王对她的态度亦或是所有的揣度与怀疑,只是即便如此,心中仍是揣着浓厚的信任之感,她知晓,无论如何,比起那烟霞来,他,都该会是信任她叶嫤的。
正待思量,平乐王已是踏步入屋,清瘦的身形显得有些萧条。
叶嫤稍稍放缓了脸『色』,低声唤他,“皇上。”
这话刚落,便见他仅是垂头扫了一眼地上的烟霞,眉头微微一簇,神情并无太大起伏,仅待行至她面前站定,他便低哑清冷的朝在场侍卫质问,“谁人允烟霞进皇贵妃的屋子的?”
这话无疑是在兴师问罪。
在场侍卫浑身一紧,皆不敢回话。
那烟霞自诩是帝王身边的眼线,身份神秘,他们这些侍卫自然不敢太过阻拦,再加之烟霞入得自家皇贵妃这屋门后,皇贵妃也不曾出声让他们将烟霞轰出门去,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不知那烟霞地位究竟如何,也不敢轻易造次。
如今倒好,皇上一来,便如此问罪,莫不是,那烟霞在帝王眼里并无重要?
越想,侍卫们浑身崩得越紧,当真以为是自己对烟霞的地位判断错误。
则是正这时,叶嫤已平缓道话,“她乃皇上跟前的人,侍卫们自然不敢阻拦,皇上便莫要怪罪他们了。”她嗓音极是平稳得当,说着,再度垂头朝烟霞扫了一眼,话锋微微一转,“烟霞此番中刀昏『迷』之事,乃……”
她本是想先行解释一番,却是不待她后话道出,平乐王已宽慰出声,“此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言。”
说完,便差人将烟霞扶走,并即刻清理屋内血迹,待一切完毕之后,叶嫤本以为他会坐着好生休息了,不料他竟差人将方才守在门外的那些侍卫全数责罚二十大板,毫无例外。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心有起伏,却也不曾太过干涉。
烟霞能轻易闯入她叶嫤的屋门,在外那些守着的侍卫丝毫不拦,的确是有些失职,再加之平乐王已是开口责罚,帝王之令一下,便未有收回之理,她也更无立场来劝平乐王收回责罚。
只待门外的那些侍卫被人全数带出院门,周遭气氛才终于平静下来,叶嫤这才扶着平乐王坐定在软榻,眼见他眼中血丝密布,她越发放缓了嗓音,缓道:“梦姨的后事,处理好了?”
他面『露』几许哀凉与疲倦,点点头,“嗯。我已差人先将她葬在郊外的一处僻静山上静养,待你我回京之际,再将她带回京都城。”
叶嫤神『色』微动,心有怅惘,待默了片刻,才不再就此多言,仅道:“人各有命,有些事,并非你我能左右,此际,皇上便莫要多想这些了,先好生就寝,待养足精神后,才能处理后续之事。”
他满面幽远,却是并无半分困意,仅转头朝她道:“你先睡,我还有些事需处理,待处理完后,再就寝。”
叶嫤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一言不发,并无妥协。
他如今都已疲倦悲伤成这般样子,怎还有精力处理其余之事,无非就是因为心中太悲,才一直想着念着,难以入睡。
只是正因为知晓他如今的心思,才越发不愿他自个儿坐在这里继续悲伤,也只有好生休息,他才能真正恢复精力,才能保重身子,若不然,像他这样一直耗下去,说不准还未查到谋害梦姨的凶手,他自己便已先行倒下。
心思至此,便也忍不住再度相劝,“皇上还是多休息休息吧,养足精神,才可去彻查梦姨之事。”
他眉头微微一皱,并未应话。
叶嫤也深眼凝他,不再多说,仅无声坐在他身边,兀自等候。
则是半晌过后,他终是转头朝她望来,眼见她面上也略微掩饰不住的『露』出疲惫之『色』,他这才蓦地回神,深觉竟在不知不觉间再度让叶嫤受了担忧。
他暗自叹息一声,终是极为难得的妥协,抬手牵上了叶嫤的手,紧紧的十指相扣,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温和,“好。”
叶嫤神『色』微动,面『色』终是卷出半分释然之意。
他不再耽搁,牵紧她的手,便拉着她从软榻起身,朝不远处床榻行去。
两人心思各异,待同枕之后,也并未多言,叶嫤也不愿打扰于他,仅稍稍转身背对他侧躺,则是这时,他突然转头朝她望来,低声道:“叶嫤,今日我失而复得于你,心中已是激动欣慰。若非梦姨之事突发,我并不会……在你面前如此不悦。”
他并非愚钝之人,今夜之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好。
生死之后的重逢,本该喜悦,奈何他未能真正的关心与体贴她,甚至还让她『操』心,着实是不该。只是人心这东西,着实有些难控,心中太过怅惘悲凉,便难以真正的欣悦起来。
他也知晓叶嫤能体谅他,只是,今日如此表现,终还是有些对不起她。
毕竟,她也是刚刚经历生死之人,本该得到他极致的安慰与关切才是。
却是这话一出,叶嫤便已平缓出声,“皇上不必多言,妾身一切都明白,也能体谅。”
平乐王面『色』越发起伏,心中动容之至,一时之间,未说话,叶嫤也不多说,仅稍稍合眼,正打算平心静气的休息,只是片刻之后,他突然再度伸手过来将她圈入了怀里,尖峭的下颚也再度抵在了她的额头,极是认真的道:“得你如此,此生,再无它求。”
叶嫤怔了怔,有些怅惘,又有些恍惚。
此番听得这话,心中自是宽慰,也欣悦,只是,待仔细思量一番,彻底回到现实,心中的所有宽慰与欣悦,便也再度开始抑制不住的摇晃不稳。
得她如此,此生,便再无他求了吗?只可惜,他是帝王,是大昭的天,他的野心与他的身份至此,又怎能,仅得她叶嫤一人之心便足矣呢。
他还有他开疆扩土的野心,还有他三宫六院的莺莺燕燕,他还有,他的大好天下,盛世风光,可她叶嫤呢?她叶嫤,除了他之外,便就,一无所有了。
思绪至此,便再也不愿多说,仅稍稍合眼,故作累了。
平乐王也不再多言,仅无声将她圈着,紧紧的圈着,只是心中揣着太多嘈杂之事,神智一直清明压抑,一宿未眠。
翌日一早,他早早穿衣出门。
待在屋外低声吩咐侍卫好生照看叶嫤之后,便要出得院子,只是这时,院门外已是等候着两名兵卫,眼见他出来,两名兵卫皆急忙跪地,焦灼发颤的道:“皇上,昨夜那位烟霞姑娘被皇贵……被匕首刺中心口,如今正高烧不退,伤势严重,入院来诊的大夫,也已,也已束手无策。”
平乐王面『色』微微发沉,待沉默片刻,低沉道:“带路。”
两名兵卫急忙从地上翻滚着爬了起来,急急为平乐王领路。
自打昨夜烟霞在叶嫤屋中昏厥受伤之后,兵卫们便再也不敢将她安置在主院,而是改为安置在别院南面的厢房,而今若不是烟霞的确伤重危急,他们也不敢来主院打扰帝王。
只待平乐王随着两名兵卫踏步离去,那主院的雕窗,便突然被叶嫤推开。
待她放眼朝窗外望去,便见那正打开的院门外,已是没了平乐王的身影,仅能听见平乐王越发渐远的脚步声。
周遭平静而又沉寂。
方才院门外那两个兵卫朝平乐王说的话她也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夜,她也一直在浅眠,今早平乐王悄悄起身离开,她便也早已醒来,只是不曾惊动他罢了。
而今再见他去了烟霞那里,心底深处,总还是有些起伏不悦,也不知那烟霞又会如何兴风作浪,亦或是颠倒黑白,毕竟,昨夜她都能对她自己下那般狠手,今日,她也仍就会手段阴狠,蒙『惑』平乐王才是。
只是,烟霞所说的那些,亦或是烟霞的所有诡计,平乐王,能看得透吗?
越想,便想得有些远了。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秋风猛的拂来,叶嫤蓦地打了个寒颤,这才骤然回神,目光再度朝周遭一扫,却见周遭院中的树木,早已并非葱郁翠绿,反而是逐渐发黄。
深秋,竟是不知不觉的到了。
她暗自叹息一番,莫名有些感叹时光荏苒,奈何诸事仍旧不平,即便远在江南,也仍是深处漩涡中心,难以自拔。
待片刻,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差人送来热水梳洗。
一切完毕之后,也有兵卫将早膳适时的端了过来,叶嫤也无耽搁,缓缓踏步朝圆桌行去,则待刚刚坐定在圆桌旁,门外,便再度有人由远及近的行来。
她下意识顺着打开的屋门望出去,恰巧迎上的,是苏晏那张略染复杂的脸,只是正待将他辗转打量,他也似是发现了她,目光顺势朝她望来,瞬时,两人四目相对。
叶嫤故作自然的笑,笑容有些幽远磅礴,又更像是经历了生死之后老友相聚的一种沉淀,甚至厚重。
苏晏怔了怔,片刻后,便压下脸『色』,也朝她微微而笑,只是待踏至屋门时,他下意识止了步,低声询问:“皇贵妃,在下可否进来?”
叶嫤笑着点头。
待苏晏入屋后,便自然而然的邀他一道用膳。
苏晏并未推辞,待踏步过来坐定在叶嫤身边,叶嫤便朝他笑道:“这几日,倒是辛苦苏丞相了。”
苏晏目光微微一深,眼底略有起伏之『色』滑过,待叶嫤正要细致打量,他已是敛却了所有起伏的神情,仅释然欣慰的朝她道:“辛苦倒是无妨,最重要的是皇贵妃一切安好,便是最好之事。”
说着,目光在叶嫤身上逡巡一圈,又问:“这些日子,皇贵妃可还好?身子可有疼痛未愈之处?昨夜事态紧急,在下未能亲自问及皇贵妃,而今稍稍得空,便专程过来探望。”
他嗓音极其认真。
叶嫤心头微暖,缓道:“丞相有心了。我身子并无大碍,放心。”
苏晏面上的释然之『色』稍稍浓了半许,极重极重的点点头,随即垂头下来,低沉道:“此番大船翻覆,皇贵妃出事,在下责无旁贷,若非在下当时未能将船上之人逐一彻查,也不会容那有心之人故意带错水路,引得皇贵妃的大船驶入河流旁支,撞礁而沉,此事,的确是在下大意了,也幸得皇贵妃无恙,若是皇贵妃当真出了什么事,在下……”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噎住后话,竟像是全然不敢再去想象那最坏的结果。
叶嫤则顿时怔了一下,愕问:“当时,是故意有人带错了水路?”
她暗惊不已。
当时大船翻覆,她只以为是水中有暗礁,再加之当时天气恶劣,行船之人也难以看清水路异常,从而才致使大船撞礁,翻覆在水,只是后来一想,她又的确觉得那条水路极其怪异,亦如,明明那条水路有处那么陡峭的瀑布,如此水路,又怎能行船呢?
心中本是一直都如此疑虑,而今再听苏晏这么一说,更觉当初船行翻覆,更像是有人在幕后『操』控,从而,杀她于无形。
正思量,苏晏抬头深眼凝她,脱口的嗓音越发认真,“皇贵妃船行之前,罗副将差人找了当地最为熟悉江南周遭水路之人来引路,也是那人,将船引错了方向,行上了那条礁石林立的岔河。”
叶嫤双眼稍稍一眯,心中顿时冷冽四起。
“可找到当日那船行引路之人了?”叶嫤低沉沉的问。
苏晏叹息一声,“不曾。”
叶嫤面『色』越发紧了半许,“如此看来,倒是当真有人想谋害我了。只不过,区区一个引路之人,应该与我未有天大之仇才是,最可能的便是,那引路之人幕后有个主子,想暗中谋害于我。苏丞相可有查到有关那幕后之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