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楠襄稍稍垂眸朝她望来,目光有过刹那的深邃,却又是片刻之际,他微微一笑,“这对在下来说,的确无任何好处,但对叶姑娘而言,却有好处。大昭皇上若当真在乎你,岂会将你独自送来江南,叶姑娘受危受难之际,他也从不曾帮到你大忙,救你于祸患,如此之人,叶姑娘还留恋作何?在下今夜之举,不过是要救叶姑娘脱离苦海罢了,且叶姑娘的『性』命的确是在下所救,便是他慕容景,又有何资格在在下手里要人?”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其认真,语气中也卷着不曾掩饰的强硬之意,仿佛浑然不愿退让半许。
叶嫤低沉道:“裴公子的确救过我『性』命,但你若要强行带走我,便杀了我,将我尸首带走,但若不能,你便放了我,你之恩情,我来日定当报答。”
她这话也说得决绝。
只因莫名笃定裴楠襄绝不会真正杀她,是以,才敢以此来威胁。
她虽不知裴楠襄对她如此纠缠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是的确欣赏她,又或许是有意利用她,但无论如何,他前几日既能冒着『性』命之危在瀑布之地救她,便也证明,他绝不会轻易让她死了,更不会,亲手杀她。
则待这话一出,她果然见得裴楠襄眉头微蹙,那双历来风雅随和的瞳孔,此际竟稍稍漫出几许极为难得的凝重之『色』。
“若不能放了你,便要,杀了你?为了一个慕容景,叶姑娘竟是如此执着,也能如此死心塌地,不惜『性』命?”
他似是浑然未料到叶嫤会这般说,脱口的语气也稍稍染了半分不可置信。
叶嫤径直迎上他的眼,淡然点头。
此举无疑是攻心之举,也是有意『逼』迫裴楠襄,且如今平乐王大军在场,她自然也不怕裴楠襄使坏。
只是她对他虽是防备之至,但她却终究未料到,他并无任何其余动作,仅是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的起伏深邃,历来风雅的面上,也有戏谑冷漠甚至失望之『色』在交织浮动。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待沉默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启,幽远沉寂的问:“值得么?为了一个慕容景,值得么?”
叶嫤眉头一皱,下意识朝平乐王望去,却方巧瞧见了他那双略是期盼的眼,仿佛他也正屏息凝神,略是期待她回话。
她面『色』也跟着稍稍紧了半许,待沉默一会儿,才再度朝裴楠襄点头,只道:“我已是大昭宫闱之人,便不会跟在裴公子身边,还望裴公子,见谅。”
她终还是极为直白的道出了这话。
也算是,再度彻底的在裴楠襄面前表态,有意让他死心,且今夜这般局势,极其特殊,稍有不慎,便能引得大昭与大梁之国的征战,她务必得万般谨慎的对待。
至少,此时此际,让裴楠襄主动放弃她并离开,总比平乐王差人强行围攻裴楠襄要来得好。
事到如今,她最希望的,仍是委婉将裴楠襄困于江南之地,从而任由他与姬宣相斗,那时,即便裴楠襄出事,也是大梁二皇子之责,与大昭并无太大关系,但若平乐王这会儿便直接杀了裴楠襄,一旦消息走漏,许是不久,大梁大军,便能攻入大昭边关。
“叶姑娘历来都冰雪聪明,且能审时度势,而今,你竟也看不清局势了?你往日不是一直想在世外隐居,而今,终是想留在慕容景身边,无欲无求,一直到老?”
他面上的失望之『色』越发凝重。
仅片刻,再度低沉出声。
叶嫤并无耽搁,淡然点头。
却是刹那,裴楠襄终是勾唇而笑,笑声突然变得有些幽远陈杂,随即,他再无坚持,仅极为难得的将叶嫤放下。
叶嫤顺势站稳身形,深眼凝他,却见他瞳孔中皆是成片的复杂沉重之『色』,只是似又不想在她面前太过表『露』情绪,正待她想要越发仔细的将他的所有反应收入眼底时,他突然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眼,只道:“既是叶姑娘心意已决,在下便成全叶姑娘便是,只是以后,叶姑娘,定会追悔莫及。大昭慕容景,终究不是叶姑娘的最好归宿。”
是吗?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未料他竟将这话说得如此笃定。
只是不待她回话,那马背上的平乐王已低沉开口,“这点,便无需大梁皇上费心了,大梁皇上还是读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说完,迅速下马站定,抬手朝叶嫤伸着,嗓音突然放柔,“嫤儿,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他唤的再也不是爱妃,而是如此亲昵的称呼,一时,叶嫤略是诧异的朝他望去,而身边的裴楠襄,则勾了勾唇,眼中稍稍漫出几许看戏似的嘲讽。
叶嫤默了片刻,便转头朝裴楠襄望来,“裴公子救我一命,今夜无论如何,我不会让皇上对裴公子不利,也算是,还裴公子恩情。”
说完,踏步朝平乐王行去。
却是足下刚行几步,身后便扬来裴楠襄那平稳戏谑的嗓音,“叶姑娘倒是低估大昭皇上了,他既能挥军去那渔村围剿在下,今日这绝好机会之下,他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在下。呵,叶姑娘欠在下的恩情,这回该是还不成了,便就留着下次叶姑娘对在下以以身相许来报恩吧。”
叶嫤足下稍稍一滞,忍不住回头观他。
这时,前方的平乐王早已等不及,当即踏步上前一把将叶嫤拉在了身后,双目清冷淡漠的朝裴楠襄落去,“大梁皇上也是识时务之人。你放心,今夜你主动放过朕的爱妃,朕最后……自然会留你全尸。且你所谓的以身相遇这念想,此生之中,绝不会实现。”
说完,嗓音一挑,“来人,缉拿大梁帝王!”
短促的几字,卷着浓烈的威仪之气,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周遭顿时涌出大批劲装暗卫朝裴楠襄几人袭去。
瞬时,场面骤然混『乱』,杀伐狰狞。
凌桑几人一直将裴楠襄护在身边,大力拼杀,只是如此阵状之下,裴楠襄面上却无半许震撼或紧张之『色』,他那双越发幽沉的双眼,仅隔着寒凉彻骨的刀光剑影朝平乐王落来,整个人安然立在当场,纹丝不动。
平乐王脊背挺得笔直,志在必得,“务必,留大梁帝王活口。”
这话刚落,裴楠襄顿时勾唇而笑,慵懒而又戏谑。
叶嫤听得满心发紧,终是忍不住朝平乐王紧急相劝,“望皇上三思!如今并非是擒拿大梁帝王的时候,且一旦此事走漏风声,定惹大梁之国强攻大昭,这对大昭而言无疑有灭顶之灾,还望皇上……”
不待叶嫤后话道出,平乐王便蓦地转头朝她望来,低沉道:“今夜若不拿住裴楠襄,无疑是放虎归山。他胆敢在江南兴风,便早有对付大昭的决心。而今机会难得,此人,必不可放走。”
叶嫤深吸一口气,到嘴的话顿时噎住。
那光影中的裴楠襄当即勾唇而笑,戏谑嘲讽的朝叶嫤望来,“叶姑娘不必多言,今日慕容景犯在下大忌,在下日后,也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平乐王双眼稍稍一眯,满目冷谑,俊美的面上并无半分畏惧与心慌。
裴楠襄也悠然自若,坦然镇定,浑身上下也无半点畏惧。
强强对峙,两人无疑是彻底杠上。
叶嫤心头发着凉,所有心思层层汹涌起伏,却是最终,没能再道出一句话来。
或许,平乐王早就计谋成熟,有他自己的安排,她自然不能太过干扰什么,只是在平乐王与裴楠襄面前,她也终究,仍是偏向了平乐王。
以至于即便裴楠襄几番救她,她也终究算是恩将仇报了,有意,看着平乐王的人将他逮捕,甚至,灭杀。
此举,无疑是不近人情,甚至绝情冷血。
倘若今夜裴楠襄当真出事,她叶嫤这辈子,便也只能对他亏欠着,倘若有来生,她来生之时定会好生对他报答。
越想,心思越发绷紧。??
则是不久,凌桑几人明显寡不敌众,不得不护着裴楠襄连连后退,甚至大昭暗卫攻击太猛,凌桑几人身上也已负伤。??
?然而即便如此,裴楠襄面上仍无半许波澜,整个人依旧镇定自若,似是浑然未将如今这寡不敌众的势态放于眼里。
?叶嫤满目发紧的凝着他,深觉今夜他定将彻底被平乐王控制,心头也极为笃定这点,只是她终究不曾料到,待片刻之后,裴楠襄突然慢悠悠的抬手,蓦地从袖袍中掏出一物来。
?“小心!”瞬时,苏晏似是看出什么端倪来,当即急促开口,却是尾音未落,在场之人不及反应,裴楠襄突然将指尖那褐黑『色』的东西砸向地面。??
?顷刻,那褐黑的东西竟是落地爆炸,声响巨大,火光袭人,一道道浓烟陡然腾起,瞬间弥漫,如大雾将前方所有算数笼罩遮掩,甚至同时间,空气里也弥漫出一种格外刺鼻的『药』味,极是诡异,而那些正围攻裴楠襄几人的暗卫,竟纷纷闷哼倒地。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叶嫤眉头紧皱,不及反应,平乐王已抬手过来亲自捂住了她的口鼻,凝重出声,“爱妃忍着些,先尽量莫要呼吸。”?
嗓音一落,正待叶槿下意识闭气,他已伸手过来恰到好处的搂住了她的腰身,带着她腾空朝后飞跃,待跃出几十米的距离后,他才抱着叶槿落地站定。??
?此际,周遭的光火剧烈的摇晃,冷风也突然变得凉薄刺骨。??
平乐王未言话,叶嫤也站在他身边未出声。
??只道是平乐王终究还是低估了裴楠襄,如裴楠襄那样的人,今夜既然敢带着她抛头『露』面的去皇家别院,便也证明他一定是做足了万全之策来应对今夜可能发生的一切刺杀,绝不会让他自己吃亏才是。
且他方才用的东西,无疑是带了剧毒的烟雾弹,至于烟雾弹当中的毒,不必多猜,也知是那杜大夫帮他所为了。
“老『奸』巨猾的狐狸!”正这时,平乐王突然评判出声,嗓音里极为难得的卷着半许懊恼。
?叶嫤深吸一口气,紧着嗓子道:“裴楠襄本是心思磅礴,不易控制。”
??这话刚落,苏晏便已迅速跑来,却是还未站定在平乐王面前,平乐王便已主动开口,“如何了?”
苏晏皱着眉,步伐越发加快,待站定在平乐王面前,他低沉道:“裴楠襄的烟雾弹有毒,如今,他已借助烟雾弹逃了。”?
?平乐王双眼稍稍半眯,并不诧异,仅道:“追!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掘出来!”说着,嗓音越发一沉,“今夜之事,全全封锁消息,谁人胆敢走漏半点消息,诛其九族!且近日的江南,不得让任何人进出,全全封锁,此事,你亲自去办。”
苏晏面『色』微变,当即点头,待眼风朝叶嫤扫了一眼后,便迅速领军离去。
待周遭之人大多随着苏晏撤走,这时,那烟雾弹炸出的『药』味与烟雾也已被夜风刮散。
此地,还剩着百余名铠甲兵卫,仅是个个都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朝平乐王这边望来一眼。
叶嫤沉默着,眼见身边平乐王一直不言话,她只知他心思凝重,且一定也是对裴楠襄逃脱之事极为懊恼,则是片刻后,她终是稍稍压住情绪,转头朝他望来,本也是想稍稍劝慰于他,却是刚一转头,便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不知何时早已恢复了温柔的双眼。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本以为他还在懊恼生气。
他眼中的温柔浓厚得快要滴下来,连带那张卷满疲倦与清冷的面容,此际都已彻底的柔和开来。
他就这么静静的将她凝着,薄唇微微的勾着,不说话。
叶嫤被他盯得稍稍有些不惯,急忙故作自然的挪开眼,正要出声,他则一把将她轻轻拉入他的怀中,紧紧环住,瘦削的下巴也稍稍下落,而后搭靠在她的肩膀,长叹一声,释然满怀的道:“老天庇佑,幸好,你还在。”
这绵长的几字,饱含释然欣悦的情绪,似如大惊大痛之下的失而复得,宽慰难压。
叶嫤本是凌『乱』起伏的心,此际也骤然的软下,甚至柔开。